白濯羽忐忑不安地将紙打開,卻看見那張紙上赫然寫着:
“歸露門大弟子,雲容章。”
白濯羽皺緊了眉頭,咬了咬嘴唇,作出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将紙條放下,笑問天樞道:“那天樞統領是否知道雲容章此人和這二皇子究竟有什麼關系?”
天樞搖了搖頭道:“我并不清楚其中内情,所以才來請教白少俠。想來白少俠對江湖事務更加了解。而且,少俠身邊不是正有一位歸露門弟子麼?若此人可靠,少俠可以找他打聽一番。”
白濯羽收斂了臉上多餘的神色,緩緩點頭道:“統領說得極是,等我回去就問問他。”
天樞沉默了片刻,有些猶豫。她又對白濯羽道:“自古道,疏不間親。我有些話想對你說,但恐怕有挑撥離間之嫌。”
“統領不妨直言。”白濯羽道,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預感。
“我隻是提出一個猜想,你不要多想。”天樞統領緩緩道,“四皇子這些天一直被關在北鬥營裡,但是不知為何,他似乎對珑水城中的事情,尤其是你的事情,了如指掌。北鬥營的話,我早就知道我部下裡面有招安派,向四皇子通風報信,我正在自查。我有理由懷疑,你的身邊那個内鬼是朝廷或者遺珠城派過去的,他們和四皇子結了盟。”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身邊有内鬼,天樞此言并不讓她感到意外。她點了點頭道:“統領所言有理。”
“另外,關于那細作殺顔公子的原因,我還有一些疑問和猜測。”天樞思索道。
“如果那細作不是為了挑撥朝廷與江湖的關系,又是為了什麼呢?”白濯羽問道,“難道是為了阻止顔公子将珑水城讓給北鬥營?”
“如果是那樣,為何不在百姓聚集城門之前殺了他呢?如果顔繁熙死在那日之前,我對珑水而言就是反賊。”
白濯羽陷入沉思,這内鬼的立場确實非常奇怪。他好像既不站在北鬥營這一方,也不站在朝廷這一方,如置身事外一般。
對于顔繁熙将珑水城讓給天樞一事,他采取的不是事前預防,而是事後報複。他并沒有阻止珑水城的獨立,說明他并不完全忠于朝廷;他将顔繁熙殺掉,又表現出他對此事的強烈不滿。
白濯羽的心中隐約有了一個荒唐的猜測,但僅僅是猜測。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所謂的二皇子沒有死,而是活到了今天,以某一個身份在江湖中活着,潛伏在白濯羽身邊。
從四皇子的供述中可以聽出,這位二皇子并不受寵。在皇宮中的時候就不受疼愛,在北狄到來的時候第一個被派出去當質子。
也許他到了北方以後不甘于此,懷揣着對朝廷的憎恨假死脫身,想要東山再起。所以他先和遺珠城城主結成聯盟,又讓城主找到他遠在京城的弟弟,想要共同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當珑水城百姓集體迎接天樞入城的時候,這位二皇子沒有出手,因為他很樂意看自己憎恨的朝廷被民心反噬。但是與此同時他又深深憎恨顔繁熙,因為顔繁熙将北宮家的地盤拱手割讓給别人,因此将其殺之。
在聯想到四皇子不知為何點名要找雲容章,不見雲容章不說話……
二皇子,二十一歲,和雲容章同歲……
白濯羽雙眼一滞,一時之間有了一個非常可怕的猜想。
有沒有一種可能,雲容章正是——
這個猜想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時,她自己也為之驚詫。她頓時臉色發白,雙手顫抖得連水杯都拿不穩,剛剛灌滿了茶水的杯子又被摔碎在地。
這次天樞确實無法忽視白濯羽的異常,開口問道:“我見白少主一直心中有事的樣子。若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助的地方,盡管開口。”
白濯羽大驚失色,連連搖了搖頭,忙道:“不必了,不必了。統領,我想到了一些事情,着急回去。我先行告辭,統領不必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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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北鬥營的大門口,白濯羽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僅不合時宜地為情所困,而且似乎愛上了不該愛上的人。她想起不久前慘死的顔繁熙,忍不住痛哭流涕。
白濯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珑水城的。她登上了自己的白馬龍王鹽,馬兒乖巧地蹭着她低低叫喚。白濯羽看見馬鞍上挂了一個小小的香囊,就是她非常熟悉的,曾經拿走雲容章的那一個。
香囊上那繡了一半的東西已經繡完,但樣貌還是一言難盡。隻能看出香囊上是一隻長了翅膀的生物,不知道是炸雞是燒鴨還是烤鵝。
香囊中原本的茉莉和栀子花都被摘去,隻剩下最讓白濯羽熟悉的雪松檀木香。像是制作香囊之人無比霸道又格外渴望獨占,洗去了所有不屬于自己的味道,隻讓白濯羽記住他一個人。
白濯羽捏了捏香囊,裡面有一張小小的紙條,她抽出來看。那張紙條上的字很小,但是被香囊浸潤得滲滿了檀香。
“兼兼:香囊是我做的,書上說可以送給心上女子,我猶豫了很久,終于敢送給你。你曾問我到底是哪個生者讓我如此在意,當時我沒敢言說,但是現在我告訴你:我所在意的生者,隻有你。
“上面的圖案是我繡的,我隻縫合過屍體,未曾繡過花。繡的是一隻鳳凰: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翺翔于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風穴——見則天下安甯。”
白濯羽将香囊在手心中攥緊,痛哭不止。
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告訴她這些?
她信馬由缰,馬兒将她帶到了珑水城門前。她卻感覺整個人麻木萬分,那向來熟悉的城門也變得萬分陌生。
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走到珑水河畔。當時顔太守便是被送到了這條河前,由顔繁熙扶柩擡棺,雲容章主持葬儀,白濯羽飛刃奪旗。
當時誰也沒有想到故事會發展到今天的結局:
顔繁熙被害身死,雲容章是最大的嫌疑犯,而她白濯羽——可恥地愛上了最有嫌疑殺人的人。
顔繁熙那麼信任自己,但是她卻放任他死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她昨夜去看過屍體,按照時間推算,顔繁熙被害時刻是子時。那時雲容章說自己要出去沐浴,留白濯羽一個人在屋裡看話本。
如果雲容章真的是内鬼是真兇,便意味着——
他不動聲色地殺了與他朝夕相處的顔繁熙,面無表情地回到房裡洗去一身血迹,又若無其事地與白濯羽纏綿缱绻親熱擁吻,直到鄭甯發現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