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外的雪大多早已融化或者被人為清掃,但在森林深處,隐藏在陰影中的雪的痕迹仍舊有所遺留。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兀地出現了一條寬敞的路,兩個垂着頭的妖怪一動不動地守在路口,仿佛沒有聲息。
路過時,夏目貴志忍不住多看了那兩個妖怪一眼,被驟然對上的視線吓了一跳,迅速加快腳步。
名取周一對這種場景習以為常,向追上來的少年解釋起來:“今天的除妖師集會是一年中最大的一場集會,很多不常露面的除妖師也會出席,其中就包括你提到的那個不知漾家。”
頓了頓,他留意着那個茶色發少年的神情,确保自己的話沒有對那個少年造成困擾,試探性地問:“你怎麼會突然問起不知漾家的事?”
夏目貴志遲疑了兩秒,如實說道:“我收到了一封邀請函,落款人寫着不知漾。”
名取周一微詫:“可以給我看看嗎?”
“可以……我正好帶了!”
名取周一停下腳步,打開那封邀請函,在昏暗的光線下辨認上面的文字,内容不長但用詞考究,也确實是禮貌表達想邀人前去做客的意思,他不由感歎:“和傳聞中一樣,這一代的不知漾家家主是位風雅的人。”
将邀請函還回去,注意到少年皺着的眉頭,名取周一安慰道:“别擔心,不知漾家和的場家不同,準确一點說,不知漾家的除妖師和絕大多數除妖師都不同,說不定你會喜歡他們一族的行事風格。”
夏目把邀請函收好,疑惑道:“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不知漾家也是除妖師名門,但是比起除妖師這個名号,早些年他們更多被稱為‘判官’。”
前方逐漸能看清建築物的輪廓,名取周一不由加快了腳步。
夏目貴志斟酌着那個陌生的詞彙:“判官的意思是指……?”
“我想想,你可以理解成法官、裁判一類的意思。不知漾家是個老牌除妖師家族,百年間一直因為靈力強大、品行端正而備受尊重,便時常有除妖師找他們裁決矛盾,也有除妖師會帶着和大妖之間的問題上門求助,于是逐漸就開始有人稱他們一族為‘判官’。因為既不刻意偏袒人類也不區别對待妖怪,甚至曾經有妖怪主動去找不知漾家幫忙……不過那個家族這一代隻剩下最後一人繼承家業,在除妖師的圈子裡也不再活躍。”
想了想,名取周一又補充了一句:“雖然僅剩一人,但是仍舊不容小觑。”
夏目貴志斂眸,下意識地摸了摸挎包邊緣。
判官?毫無征兆地向他寄來那樣一封邀請函,莫非是有名字在友人帳上的妖怪想要請不知漾家幫忙要回名字?那夾在其中的那枚禦守又是什麼意思?
夏目貴志喃喃:“天青目……”
“嗯?你剛剛說了什麼嗎?”名取周一問。
夏目貴志回過神,快速搖搖頭:“沒什麼,我們快點進去吧。”
貓咪老師和名取先生聽到這個姓氏時,第一反應之下給出的信息是截然不同的,但“天青目”的真正含義大概也隻能等貓咪老師回來後才能弄清楚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集會舉行的宅邸,除妖師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某些存在甚至無法直接分辨出究竟是人類還是被人類帶來的式神。
“這是一年中最大的集會,也隻有這個時候不知漾家的人才有可能出席。”名取周一推了推眼鏡,“不過之所以确定不知漾家會出席,還是因為今年的集會正巧輪到的場家主辦。”
夏目貴志震驚:“的場家嗎?!”
“嗯?我沒跟你提過嗎?”名取周一摩挲着下巴,“那可能是忘記說了。”
這會兒也不是糾結集會主辦方是誰的時候了,夏目貴志追問道:“為什麼如果是的場家主辦,不知漾家就一定會出席?”
“因為這兩家新一代家主從小就認識了。”名取周一并未在這個問題上解釋過多,稍微辨認了一下周圍,提議道,“現在要去找不知漾嗎?”
夏目貴志有些猶豫。
名取周一輕歎了口氣,拍了拍夏目貴志的肩膀,語氣溫和:“夏目,沒必要強迫自己做什麼,如果不想同他們接觸,那就由我出面替你拒絕那個邀請吧。”
“謝謝你,名取先生。”最終,夏目貴志說,“但是這件事我還是想靠自己解決。”
名取先生已經幫了他很多,他不能再把本與這件事毫不相幹的名取先生牽扯進來。
名取周一并不強求,這次能接到電話就已經出乎意料,如果屆時真的有出手的必要,那他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他在心中寬慰着自己,至少那孩子還知道可以向他求助。
“不知漾家主避世不出,連住處周圍都布下陣法,這裡人多眼雜,他大概不會主動出現,我們一起去庭院那邊——”名取周一的聲音忽然一頓。
本該嘈雜的會場不知從何時起寂靜下來,他下意識地将身旁的少年護至身後,猛地轉過身。
遠處聚集的人群如波紋般層層散開,披着青色羽織的青年從人群中緩步走出來,身後跟着兩個戴着面具的式神,所過之處無人不為其讓出道路。
名取周一幾乎是瞬間便明了了那個人的身份,低聲道:“退後,夏目!”
“名取先生!”
夏目貴志的目光在那人身後跟着的兩個高大的式神身上快速掃過,注意到右側的那個時微滞,但最前方那人氣場過于強大,他還是快速集中注意力,拉高警惕。
所幸對方并未太過靠近,在距離大概一米遠的位置停下,微微鞠躬,說道:“又見面了。”
聽到那道聲音,夏目貴志一愣。
他脫口而出:“等等,你是——”
……
記憶如潮水般湧出,仿佛有什麼随着那句寒暄道出時吹散了蒙在回憶上的細沙。
那是夏目貴志初至八原時的事情了。
他喜歡藤原夫婦,也是下定決心要跟随他們一起生活,一切都在向着更美好的方向前進,但鄉下的妖怪比城市裡多,生活中的驚吓也随之增加。
有段時間他被一個妖怪纏上,某次倉皇逃跑時被藏在草叢間的石塊絆倒在路邊,擋住了一位行人的道路,他匆忙道歉,驚魂未定地看向身後,問道:“請問這附近哪裡有神社嗎?!”
“神社嗎?……原來如此。”
聽聲音對方大概是個青年,嗓音清冷,語調和緩,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讓人不自覺地鎮靜下來的魔力,答非所問地說:“向前走,不要回頭,前方有一片櫻花林,在樹下好好休息一會兒再回家吧。”
逆着光,加上對緊追不舍的妖怪的驚懼,他并未看清那個人的臉,隻看到了一塊深色和服的衣角。
他爬起來繼續向前跑,過了很久才發現妖怪并沒有追上來。
扶着樹幹喘着氣時,一片花瓣忽然從眼前飄過,正茫然着,下一秒,一陣強風吹過,他擡起頭,看到了大片飛舞的綠色櫻花。
那是一片綠色櫻花林。
那天以後,他再也沒見過那個妖怪。
……
“本來是想打聲招呼,不過似乎給你造成困擾了,抱歉。”
夏目貴志慢半拍地回過神,刹那間從塵封的記憶中抽離,而那個身穿深色和服、披着羽織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名取先生單手将他護在身後,借此将他與那人隔開,那段記憶浮現得太過猝不及防,像是長久以往被什麼東西刻意封存,恍然如夢。
“您……”夏目貴志擡起頭,與那個人對上視線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貓咪老師所說的“天青目”的含義。
——那是一雙沉靜淡然的眸子,青色的、如同雨過天晴後清透明朗的天空的顔色。
四周寂靜無聲,讓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天後知後覺地發現妖怪并未追上來的安然。
夏目貴志再次開口:“那封邀請函……”
一道突兀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看來事情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一點。”
突兀的腳步聲打破了詭異的寂靜,随着話音,一個身影經由人群和妖怪讓出的通道快步走至最中央。
“山海,原來你在這裡。”
主辦這場除妖師集會的的場家家主像是才注意到事件中的另外兩人一樣,故作驚訝地說:“真是沒想到,原來你們也認識。”
夏目貴志對的場家的印象一向稱不上好,面露警惕,沒有回答。
那個披着羽織的青年微微側頭,糾正道:“我同這兩位還未正式結識,隻是曾有一面之緣。”
夏目貴志微愣,剛剛還隻是懷疑,此刻他才能真正認定,站在面前的人的确就是曾經為他指路的那個人。
他的腦海中刹那間閃現過大片的綠色櫻花,最終落于夾在一份邀請函之中的禦守上的綠色櫻花圖案。
如果這個人就是向他寄來邀請函的不知漾,他想不通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
“緣?”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的場靜司笑了一聲:“這評價還真高啊,山海。”
不知漾山海将友人十分自然地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拂下去,側頭看向如同守衛者一般站身後的式神之一。
“因為的确有緣,對吧?松。”
那個留着一頭微卷的黑色短發的式神動了一下,看向那個有着一頭茶色短發的少年,面具遮去了他的神情,不過聲音裡暴露了幾分灑脫的個性:“是啊,山海。”
的場靜司皺了下眉,側目看了一眼那個大膽的新式神,意味不明道:“你又在縱容式神直呼你的名字了啊,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