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聽着旁人的閑聊,正在穿衣的嵇臨奚轉動着眼珠。
放了授衣假,書院裡就不能再待人了,授衣假一放就是一個月,要等到年後才會再次開學,從懷中摸出銀票一角,他心中飛快盤算着。
若是僦居,一個月就要交不少的錢,再加上買書買蠟燭買紙筆,就是一大筆開銷,還要再交學費束脩以及别的雜七雜八的銀錢,除此之外,想要高中科舉,還得往死裡讀書,不是簡單的讀幾本,而是要博覽群書。
雜書便宜,正經書卻極為昂貴,自己顯然買不起那麼多書,最好是借别人的書讀,這些學子都是自己未來參與考試的競争對手,但凡是個有腦子的都不會借予他書,所以得從别人身上下手。
若要說他能接觸的人裡,誰的藏書豐富,非書院裡的夫子莫屬。
心中有了決斷,原本準備繼續穿自己保暖新衣的的嵇臨奚,趁别人不注意将新衣從身上脫了下來,換了之前的補丁衣袍,就這麼樸素去了課室。
他是個慣會僞裝欺騙的人,前日哪怕冷得不行,還忍着不怎麼顯露,讓人看隻覺得他聽課認真,天氣對他影響并不是很大,今日卻是一邊認真聽課一邊攏緊衣裳,時而緊咬牙關,時而往手中吹氣繼續握筆,一舉一動是又刻苦又努力。
與其它學子的厚實衣裳想比,他的衣裳肉眼可見地單薄,雖大部分學子也學得認真,但總難免有懈怠一息的時候,尤其是下課時,嵇臨奚還會拿着書追到夫子身後謙虛好學的詢問問題,問完躬身連連道謝,兩相對比之下,才三天,書院的夫子們就對嵇臨奚印象深刻了,就連山長,也對他很有記憶。
“那嵇臨奚,實在是勤奮刻苦得緊。”
“按照這般努力下去,說不定也是得通過縣試院試的。”
“回答問題積極,看得出私底下下了功夫,若是讀書早個幾年,劍指會試也不是不能。”
“就是……”
書院的夫子們統一口徑:“字實在過于糟糕了些。”
豈止是糟糕兩個字能形容的。
簡直不成體統。
歪歪扭扭,沒有風骨,偏偏又大開大合,不知收斂。
他們教書多年,就沒見過這麼爛的字,翻看嵇臨奚作業,有的字還要研究半天才看清到底寫的什麼。
這樣的字,但凡是個考官看了都要眉頭緊皺,嫌棄地扔到一邊。
教授經論的夫子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私底下叫來嵇臨奚,說道:“用心讀書雖好,但隻讀書也不行,修學的同時也要修字,字形窺人心,你若真心想參加科舉,需得練得一手好字。”又将自己收集的一些上好的字體文章展現在嵇臨奚面前,再把嵇臨奚的作業放在一旁對比,“你若是考官,也不想給這樣的字卷高分吧?”
嵇臨奚自是知道自己的字和自己的人一樣下流,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當下露出不堪自慚的神情,“學生也想練出一手好字,卻找不到好的字帖,便是有,身上銀錢也……”他一頓,慌忙止住話,“學生回去再私底下練練。”
經論夫子聽出他的窘迫。
當夫子的,大都有一顆淳淳師心,聽嵇臨奚如此說,約摸了解了他的情況,咬牙說了句等着,轉身去自己的書櫃翻了翻,找出兩本自己精心收藏的字貼,忍痛給了出去:“你拿去練吧。”
嵇臨奚當然是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手推拒,口中說什麼學生怎麼能拿夫子的東西,夫子一定很珍惜,學生回去省吃儉用,改日出去尋就是,但最後離開的時候,懷裡還是揣着那兩本字帖。
無人看見的地方。
他的嘴角邪邪咧開。
等到第六日的時候,他又一改往日認真勤奮,課上愁眉不展,等回過神認真傾聽,過一會兒又失魂落魄的走神模樣。
教授史學的夫子罰他在課室裡站着,下了課叫他去夫子院,臉色不佳地質問于他。
“嵇臨奚,今日課上為何這樣心不在焉?”
嵇臨奚閉嘴不言,隻神色難堪苦悶,史學夫子再三追問,最後一句冰冷的你若是不說,還是這樣的修學狀态明年開春就不用來書院了,這才從他口中得知他無父無母無家無學習之處,不知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