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随張昀山到達地下室最深處，拉開沉重的卷簾門。

“刷——”

昏黃的光線穿進卷簾門背後，無數胡亂堆積起來的人偶緩緩出現在兩人面前。

這些人偶尺寸與活人一般大，種類囊括了少年到青年，且大多數身體并不完整，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沒了大腿，有的被攔腰截斷，幾乎每一個都有屬于它不同的于其他人偶特征。

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它們所有人都擁有一張，與門前紅色幽靈完全相同的臉。

商離忍不住勾起唇角，“這些廢棄掉的身體你還保存着呢。”

眼前這一幕多少帶點驚悚，張昀山站在旁邊撇過頭，不願去看那商離山，“好歹都是材料做出來的，還能融了廢物利用，扔掉太可惜。”

年過四十三周歲的中年男人對牆壁說：“減去那十年，我們也有十二年交情了，你算我半個兒子，就破例把客戶信息告訴你。”

“如果你很渴望子女的話，我不介意喊你一聲老爹。”商離溫聲回應。

“再貧嘴老子就不告訴你了。”張昀山罵罵咧咧。

談話回到正題，他沉聲道：“最開始的确是我在你嘴裡單方面認識崔岚，但是一個月之前……他忽然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找上了我。”

“一身殺氣，我差點就以為秘密暴露，要命喪黃泉了。”

說到這裡，張昀山忍不住打了個寒碜。

“畢竟我像個老變态一樣，在地下室保存了那麼多你的等身娃娃，你老婆發現了想把我砍死也是人之常情。”

商離笑了一下，“實際上呢？”

“他找我定制了一個人偶。”

張昀山扭頭轉向悄無聲息躺上人偶山山頂上的幽靈，表情嚴肅，“與你用來承載意識的空白身體不同，我為那具人偶設定了完整的性格和過去。”

“它具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就像一個真正的人類。”

他走上前，雙手開始比劃，“它是我目前完成的最完美的作品，我甚至可以确定，那具人偶距離變成真正的人類，隻差靈魂的誕生。”

“既然現在已經看起來和如何确定靈魂誕生？”商離有些好奇。

“當然是覺醒從靈魂中誕生的異能。”張昀山說：“你知道，異能的釋放需要能量，而存儲能量的異能核由靈魂凝結和補充。”

唔，的确是個驗證的好方法，幽靈繞了繞臉邊發絲想。

不過……

“他為什麼要找你定制一個這樣的人偶啊？！”

商離倏然坐起來。

他從人偶堆上露出一個腦袋，愁容滿面地咬拇指指甲，開始胡思亂想，“他把我之前那具身體切成灰了，不會就是想代替我從此抱着那該死的東西過後半生吧。”

“？”

張昀山頓覺不滿，“我辛辛苦苦生出來的孩子怎麼你了？你想知道自己去問呗。”

說到這裡，他忽然有些幸災樂禍，“啊，忘記你早跟人家離婚還做了十年敵人了，哈哈，别人玩不玩人偶關你屁事，你管不着。”

“……”

商離聞言立即露出微笑，“或許我還是管得着你的，老爹。”

“呵呵。”

張昀山背起手。

“老爹這給你去做漂亮的新身體助你一臂之力哈。”

見便宜兒子沒有回應，他便當作默認，轉身匆匆離去。

幽靈沒動，依舊躺在人偶山上。

盡管已經被廢棄，但堆積起來的人偶們依舊能讓他暫時栖息，減少異能的消耗。

他從十歲起，就已經在使用張昀山制作的身體。

從異能覺醒的那天以後，崔岚一直以為他變為幽靈時，隻要身體沒有被摧毀，就可以回到身體複活。

商離再次細細回憶裂隙裡的一切。

他确定崔岚最初的詢問是一場誤會，老婆還不知道關于身體的真相。

人偶師用異能煉制出的身體除了将腦袋切開以外，根本沒有任何發現與活人區别的方法。

所以在這十年裡，即使穿越者一個接一個奪舍，崔岚也沒有完全損害那具身體，直到在裂隙将它湮滅。

小翠大概以為我真的再也無法複活了吧，商離想。

他閉上眼，讓自己緩緩沉入人偶堆中。

但也沒有錯。

早在二十二年前，他的确已經徹徹底底毫無疑問地死亡。

從未有過什麼死而複生。

屍骨就埋在老家院子裡的蘋果樹下，應當早已是一團肥料了。

回憶刹那紛湧而至，商離想起了生命結束後，自己第一次以幽靈的姿态站在崔岚面前的時刻。

那時同樣年幼的崔岚盡管害怕得不行，卻還是顫顫巍巍去牽滿身鮮紅的他。

然而伸出的小手卻沒有觸碰到任何實物，直直從身體中間穿過。

崔岚吓得“倏”地把手縮回，然後掉下大顆大顆的眼淚，“麗麗——你怎麼變成鬼了！不要丢下我一個人，我不想你死嗚嗚嗚——”

“……”

商離眨眨已經變成赤色的瞳。

他不慎熟練地使用異能扭曲了面前人的觸覺，然後結結實實抱了上去，“沒有喔，我還活着呢。”

接着又偷偷扭曲了崔岚的視覺，藏起自己的屍體。

理論上來說，隻要異能可以維持，他就能繼續“活着”。

異能依靠靈魂，靈魂則由□□滋養，沒有□□的情況下，最多不過五天，他的意識就會消散。

但是崔岚告訴他不能死。

于是商離順着網線，找上了當時年紀輕輕還是個大學畢業生的張昀山。

“給我一具身體。”

年幼的紅色幽靈緩緩爬出電腦屏幕，吓昏了正抱着人偶的死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