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追問他的少年,迎着盡頭處的光變成一道窄小的背影,離她越來越遠。
她斂回視線,望着自己正前方的泥地、平房,退到了屬于她的人生軌迹。
......
重新回到袁媛家裡,裴确還是坐在那個小圓凳上。
“阿裴,這個叫衛生巾,”袁媛鎖好鐵門,從黑塑料袋裡摸出一包粉粉的東西,“以後每個月你都得備一些在家裡,來,你先拿着,我教你怎麼用。”
裴确把那薄薄一片方塊接到手裡,袁媛怎麼說,她便怎麼做。
學會後,袁媛又去屋裡找了一身幹淨衣服遞給她,“你帶着這個去你李姨家的澡堂洗個熱水澡,洗幹淨了再墊上。”
話音一落,她本伸出半截的手趕忙縮回來,忙擺手道:“不不...我不去......”
袁媛站在原地愣了會兒,忽然低頭從包裡摸出一塊錢,但還沒往前遞,裴确已連連倒退三步距離。
一元紙币被風打了個折痕,袁媛走上前,眼神掃過裴确磨破的膝蓋,低聲問:“阿裴,欺負你的人是不是吳一成?”
裴确偏過頭,咬着嘴唇不說話。
半晌,她聽見面前傳來一陣歎氣聲。
“你...唉!阿裴,你少去招惹他——”
淚水在眼眶打轉,裴确哽着聲,反駁道:“我沒有招惹他們!是他們老欺負我。”
袁媛垂下眼,不知該說些什麼。
過了會兒她輕輕拍了拍裴确的後背,帶着她走到裡屋,柔聲說:“那你先在這裡把衣服換了,我去幫你燒熱水。”
弄巷裡隻有吳一成家安了熱水器,其他大多數人家洗澡都是燒熱自來水,站在盆裡用毛巾擦。
大緻收拾幹淨後,裴确本想留下來幫袁媛幹些雜活,但是袁媛推着她讓她趕緊回去休息。
走出大門,裴确仍舊沒适應衛生巾的存在。
像一隻即将下蛋的母雞,隻能岔着腿小步小步往前。
經過拐角時,她盯着幽長通道,停了下來。
整條弄巷,除了緊鄰吳一成家的那個入口,其餘巷道的盡頭皆是高高的磚紅圍牆。
但裴确知道,那堵牆攔不住檀樾。
他一定已經平安地離開了這個不屬于他的世界。
而關于那個她沒能回答上的問題——
“醒醒,是我讓你覺得丢臉了嗎?”
現在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檀樾,丢人的不是你,是我們天差地别的人生。”
十二歲的裴确,站在怎麼望也望不到的盡頭,懵懂的少女心第一次讓她深刻領悟到的殘忍事實。
卻不曾想,二十七歲這年,在她鼓起勇氣敲開檀樾的門時,又重新領悟了一遍。
-
在北城同時收到檀樾的短信,和江興業意外的電話後,裴确回到了望港鎮。
待的第三天,她坐上了回北城的長途客運。
一小時前,她接到陳煙然打來的電話,說由她負責的項目出了問題,客戶現在點名要見她。
事情來得突然,其餘交通工具的始發時間都得等到晚上,于是她選了間隔二十分鐘就出發的大巴車。
靠着随車速嘎吱作響的椅背,裴确緩緩閉上眼睛,想小憩一會兒。
但PVC材質的藍窗簾“啪啪”地往車窗上打,像快速揮落到身上的藤條,驚了她一身冷汗。
她坐直身,解開低電模式的手機時才發現,剛接到江興業出事的電話,要回望港鎮的那晚,她向陳煙然發送的請假申請被駁回了。
裴确翻過手機,腦中開始措辭等會兒見到陳煙然時,該如何向她道歉。
處理人際關系對裴确來說,是個難題。
尤其剛到北城那段時間,她的閱曆完全無法支撐起每天必須要面對的形形色色的人。
直到她後來讀到一本書,書上寫人際關系就像二進制,有則進位,無即歸零。
聽起來很刻闆,但對她來說十分受用。
所以這麼多年,她對一切親密關系的方式也漸漸地變成了,愛便進,不愛便歸零。
沒有折中的方式。
可如今,偏偏她與檀樾卡在中間,進退兩難。
退一步,比進一步更難。
“嗡——嗡——嗡——”
晃神時,手機忽然震動,裴确借着窗簾避開光線,看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号碼。
猶豫片刻,她摁下接聽,舉着手機貼到耳邊,喂了一聲。
聽筒對面沉默半秒,才傳出一道男音,“裴确。”
和他每次喚她“醒醒”時一樣,柔和婉轉。
眉心一動,裴确放在腿上的手指攥得發了白,忘記應聲。
隔了好一會兒,那道嗓音再次從對面響起,“其實那時候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