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黃佳瑩已經做完兩張試卷。她看了眼時間,轉頭就打開書包拉鍊,“阿裴,六點了,我爸媽快回家了,我得先趕回去做飯。”
她動作很麻利,裴确幫她整理筆袋的手也跟着加速。
待在裡屋縫衣服的袁媛聽見動靜走出來,瞧見碟子裡還剩一塊糖拌番茄,指了指道:“還有塊番茄你倆吃了呀,别浪費。”
黃佳瑩應了聲,和裴确把課桌椅擡到牆角放好後,端着碟子遞到她面前,“阿裴,你吃。”
裴确看着自己掌心沾的灰,連忙擺手。
黃佳瑩笑了笑,兩根手指掐起番茄蒂,直接喂到裴确嘴裡,“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腮幫子瞬間鼓起一大塊,裴确都沒來得及扭頭和袁媛打招呼,就被趕時間的黃佳瑩帶着出了門。
“你是我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愛人是我的牽挂~~~”
還沒走幾步,拐角處忽傳來一陣怪異的哼歌聲。
黃佳瑩牽着裴确的手猛地一緊,兩人腳步同時放緩。
就見那道橫在路口的影子越變越長,一雙甩尖子皮鞋跟着踏出來。
“......”
兩人在原地愣了好半晌後,吳一成才從磚牆後面露臉,他嘴裡叼了支玫瑰花,另一隻手插着兜,雙腳交叉,自信出場。
他今天梳了個大背頭,顯得整張臉又寬又長。
頭發噴了大半瓶摩絲,豎成一根一根的,像在他頭上站崗。
身上那件皺巴巴的墊肩西服被他穿成溜肩,不知道從哪兒租來的,領帶花花綠綠的也不配套。
喉嚨“咕咚”一聲,裴确感覺自己被那塊番茄噎住了。
但吳一成壓根沒注意她,揣兜的手往外一抽,拿着一個白色盒子徑自遞到黃佳瑩面前,咂着嘴道:“喏,小美女,本少爺特地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什麼東西?”
黃佳瑩戒備地退後半步,皺眉問。
“你打開看看啊,”見她不接反躲,吳一成急了,自己上手拆開道,“這不是你最喜歡的那支鋼筆嗎?我給弄來了一模一樣的,這麼貴的東西,你總不能跟以前一樣,說不喜歡不需要了吧?”
“呵......”黃佳瑩撇了眼,冷笑道,“吳一成,你以為我以前不要你那些東西是因為便宜?這鋼筆是貴,但貴的是錢嗎?是情誼!”
“像你這樣的人,懂什麼是情誼嗎?”黃佳瑩冷嘲熱諷完,肩膀猛地撞開吳一成,急沖沖地往弄巷口走。
“呸!”吳一成怔在原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轉眼看見縮在角落的裴确,舉着手裡的盒子朝她大力一扔。
裴确沒來得及躲,銳利紙盒角劃到她鼻梁,留下一道紅色短痕。
但她沒顧上疼不疼,注意力跟着飛出盒子的鋼筆轉,眼見它掉進一道地縫,剛想彎身去撿,便聽“砰啪”一聲。
鋼筆炸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吳一成仍舊不解氣,腳尖在碎渣堆裡使勁碾,低頭,指着裴确的鼻子罵,“你他媽的,真是賠錢的玩意兒!難怪你爸媽都那麼煩你,災星!”
鋼筆碎得很徹底,從筆杆到墨囊,都碎成了微末小塊,撿也撿不起來。
等他一走,裴确半跪着,隻能用指尖一點點黏到掌心。
但身後忽而吹來的一陣風,又把她好不容易拼起來的一片全吹散了。
她直起身,視線落在腳邊,方才砸到她臉的白盒倒扣在地上,翻轉回來,發現筆蓋還完好無損的卡在絲帶上。
裴确把它取出來,緊緊攥到手心。
失而複得之物,哪怕隻剩殘缺一角,也足夠珍貴了。
......
“老萬,不是我不幫你,是我以前賣的都是人像,你現在讓我弄這動物我也......”
剛走進自家鐵門,裴确就聽見屋内江興業說話的聲音,仿佛是在推拒着什麼。
她側身貼在牆邊,沒着急進去,過一會兒又聽到另一道沙啞嗓音。
“哎呀江師傅,街道裡都傳呢,說您的手藝最巧,好多工藝品店木雕全是您給做的,這不我那大孫子快生日了嘛,非要那店裡的一個木馬,那麼貴!我哪兒買得起呀,與其讓他們那些大老闆賺了差價,還不如我直接把錢給您,您就給做一個吧,成不成?”
“可是我這——”
“這五塊定金我先放這兒了啊,過兩天我再來,走了啊走了。”
裴确聽見江興業扶着輪椅往外追了幾步,剛想躲到一邊,身旁的鐵門“嘎吱”一聲從裡面打開了。
“呀,你是江...江裴哈,都長這麼大啦。”
方才還在裡面和江興業拉扯的男人走出門來,笑容僵在嘴角呵呵笑着,滿臉不自然。
裴确擡眼,看見他戴着黑圍裙,腳上穿了雙橡皮筒靴,身上散發着一股無法忽略的水腥味,想着應該是街道邊賣魚的攤販。
卻不等她繼續打量,男人已經與她錯身,快步離開了。
男人走後,她扶着鐵欄杆等了會兒,再進屋的時候,江興業的房間裡已經傳來削木頭的擦擦聲。
他做的很快,第二天下午就把那隻上完一層保護漆的小木馬放到牆角曬了。
如街巷傳聞所說,江興業的木雕的确惟妙惟肖,哪怕這是他第一次做動物模型,擺在那兒也跟真的一樣。
裴确每次從那兒路過都忍不住看兩眼,直到有天江興業叫住她,“你把那個撿過來。”
裴确照做,遞到他面前他卻不接。
兩隻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勾着頭問她,“你覺得這個怎麼樣,做得像不像?”
木雕有點重,壓着手腕不住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