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國慶假期接近尾聲,早晨落了一陣小雨,下午四點左右天剛放晴。
裴确從外面接水回來,才放下水桶後不久,便聽見隔壁響起一陣敲門聲。
“王老師,我爸媽去地裡收菜了,他們讓我來這裡寫作業。”
“佳瑩姐姐。”
裴确探出頭去,看見黃佳瑩側身站在隔壁門前。
她今天穿了件粉色薄毛衣,手上提着一大袋新鮮蔬果。
“诶阿裴,你也在家呀。”黃佳瑩轉過頭來,齊劉海在她杏眼上一晃一晃的。
兩人剛打了個照面,王柏民家的門便開了。
“哎呀小瑩,你爸媽怎麼又讓你帶這麼多東西來啊,”袁媛推開門,握着鐵欄杆不好意思道,“下次想來學習直接來就行,你爸媽種菜那麼辛苦,可别再送了,還好你王老師今天不在家,不然肯定要和我生氣。”
黃佳瑩提着塑料袋往裡送,朗聲說:“沒事的袁媛姐,這不是放假嘛,我爸媽特地叮囑我一定要送來的。”
裡面裝的各類瓜果太重,兩人說話間塑料袋的提手都快斷了,袁媛隻得趕忙彎腰去接。
而後一轉眼,瞧見裴确在門框邊站着,又起身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阿裴,你又一個人在家吧,來陪佳瑩姐姐寫會兒作業,我給你們弄糖拌番茄吃。”
裴确在門口猶豫了半晌,放好書包的黃佳瑩直接跑過來牽起了她的手。
早上的雨還積在棚頂的窄縫處,順着重力滴滴答答地落到院裡。
進了屋,裴确便幫着黃佳瑩去擡課桌,兩人手指扣着桌沿,避開水泥地上幾道大小不一的濕水窪。
把桌子放到牆角位置後,裴确剛想轉身去拿小木凳,黃佳瑩就已經從屋裡提着兩把課桌椅走過來,一前一後地放在桌前說:“阿裴,咱倆一起用。”
“噢...好。”裴确應了聲,聽話地在她對面坐下了。
黃佳瑩從書包裡拿出黃岡密卷,摸出水性筆,開始聚精會神地做題。
塑料棚頂落下一滴水珠,被路過的風吹得方向一偏,正好鑽進裴确的後脖頸。
她脖子一縮,打了個激靈,跟着便把注意力挪到自己面前的神話書上。
讀着讀着,她忽然聽見對面傳來一道咕哝聲。
“于嗟女兮,無與...無與...無與什麼來着......”
她一擡眼,就見黃佳瑩眉頭緊蹙,咬着筆杆望着天,用力回憶着什麼。
“無與士耽,”裴确聽了會兒,眨着眼順口往後接,“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啊對!”
黃佳瑩眼睛一亮,埋下頭唰唰就往紙上寫。
寫一半,她筆尖倏停,愣了片刻擡起頭,定定地盯着裴确,訝異道:“阿裴...初三的課文,你...你怎麼會背?”
裴确垂眼想了會兒,用食指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心口。
方才竄到那裡的誦讀聲,現在都還留有回音。
......
十一假期剛開頭的那幾天,裴确每個下午都待在檀樾家的花園。
她這次學聰明了,知道那扇栅欄門得一點點推開,才不會發出任何聲響驚動客廳裡的宋坤荷。
而後抵達花園盡頭的石井,必須穿過一條碎石子路。
要想避開玻璃門的反光,就得四肢匐地,借着草堆間隙,膝蓋往前一步步挪過去。
頭低低地埋着,看不清前路。
但這時檀樾的誦讀聲會從書房位置斷續傳出,像陌生海域中,為船隻指引方向的燈塔。
裴确心裡清楚,隻要離檀樾的聲音越近,她離石井的安全區便越近。
等到她終于順利藏進石井背後,稍微偏轉頭,就能發現掩在旁側草堆裡的零食小山。
山腳是裝曲奇的圓形鐵盒,山脊是無數顆草莓軟糖,最頂上是一顆牛奶味的棒棒糖,代替登頂後勝利的旗幟。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耳畔檀樾的背誦聲,哪怕隔着整條過道,也能感受到他嗓音裡的輕柔。
像他每次看向她時睜得圓圓的眼睛,伸出一隻手來,暖融融地拍了拍她的發頂。
跟着默念一會兒後,裴确會俯身,抱起最低下的餅幹盒,小心打開,仍舊拿起角落的一塊咔擦一聲咬下去。
但吃一塊便挪回原處,再剝一顆草莓糖放到嘴裡,不舍得咬,隻用舌尖移到臉頰腮幫,等體溫慢慢把它化出甜味來。
許是今年夏季經曆了極端高溫的緣故,那幾日不曾下過一滴雨,連偶爾的烏雲也沒有。
隻有頭頂的枝葉,晃悠悠地在腳邊投落幾片蔭翳。
裴确就坐在那搖曳的暗影裡,聽着檀樾的誦讀,晃着腿,一待就是一下午。
有時她會一直這樣待到傍晚,天快暗下來才按照來時一樣,匐在地上,越過重重關卡,悄悄退出去。
有時她會聽見“砰”地一道關門聲,再是一陣高跟鞋急匆匆踏出單元門的“嗒嗒嗒”。
最後是熟悉的轎車踩下油門,“嗡”得經過眼前道路。
難聞的車尾氣猛地從纏滿藤蔓的欄杆撲來,她趕緊捂住口鼻,豎起耳朵安靜聽着屋裡的動靜。
什麼都聽不見的幾分鐘後,裴确知道方才是宋坤荷出門了。
然後她會大着膽子站起身,一隻手扒在石井邊,另一隻手會放在石井口上方,拇指和食指互相搓磨,粘在指尖的餅幹屑便像落雪一樣,浮在清澈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