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钰沒想到能聽到這兩個字。
他甚至懷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耳朵有毛病,又或者理解有誤,都沒在第一時間把江勉的話往那些方向去想。
可反應了幾秒後,又不得不想。
“你說什麼?”他先是下意識地反問,随後微微直起了腰,幾乎用盡全力大喊出來,“你說什麼!!!”
情緒不受控時音量也不受控,那些委屈、怨恨,都随着一聲質問宣洩了出來。
喬钰本就感冒,染着濃重的鼻音,話裡一旦帶了哭腔,眼淚便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如此劇烈的反應,江勉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沒什麼,我說錯了。”
喬钰被氣得腦袋嗡嗡直響,隻覺得頭暈氣短胸悶心慌。
江勉扶他,他反手推開,沒了依靠一時站不住腳,天旋地轉。
“抱歉,我不該那麼說,”江勉強行拉住喬钰,“你發燒了,跟我去醫院。”
喬钰連話都說不出來,低着頭,一個勁地推他的手。
隻是無論他怎麼推,手掌都是軟綿綿的根本使不上勁,隻要江勉往後一拉,他就得乖乖靠近對方的心口,像根泡軟了的面條,挂在對方胳膊上。
江勉潇灑地忘掉了一切,開啟新的人生。
他卻背負着過去的所有,被一句輕佻玩味的調弄問得手足無措。
“你個混蛋,”喬钰在混亂中罵道,“你放開我,你他媽放開我!”
溫熱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聚在下巴,又滴落于江勉的衣袖之上。
他垂眸看着喬钰哭泣、掙紮,即便像被抽了骨頭一般分不清東南西北,也要拼了命的想要離開他。
心口仿佛被刀剜過,疼得直不起腰。
“江、江少……”
王哥觀望了半天,還是不顧身邊人的勸阻,硬着頭皮不怕死地沖了上來。
他沒敢直接上手,而是隔了半米遠尴尬地勸着:“都是好人家的孩子,這、這不好吧?”
的确不好。
下一秒,江勉矮身将喬钰打橫一抱,動作幹脆。
“老羅,去醫院。”
-
喬钰上一次哭還是五年前,哭得面部過敏進醫院,花掉了大幾百。
錢從手上出去覺得心疼,發誓就算流淚也得迎風,吹吹幹省得過敏。
結果五年後他又哭了一次,這次過敏高燒手拉手,debuff一疊疊兩層,直接昏到入夜,人還迷迷糊糊醒不過來。
私人病房外,王哥坐在沙發上後悔得直拽頭發。
他錯了,他就不應該跟這群大少爺們一起胡鬧,把喬钰這麼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攪和進來。
如果喬钰今晚真出什麼事,他可真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正煩着,他身邊的羅昊打了個哈欠:“沒事兒的,回家睡覺去吧。”
王哥氣不打一處來:“都進醫院了,還能叫沒事?你當初是怎麼跟我說的,說就是吃一頓飯!”
羅昊氣急敗壞:“他倆認識!”
王哥一瞪眼睛:“認識個屁!”
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幹脆膝蓋一按就站了起來:“不行,我要帶小喬回去。”
羅哥吓得一個彈跳起步,在病房門口死死拉住了他:“江少在裡面呢,你進去找死啊!”
病房外的兩人扭成麻花,病房裡的兩人鴉雀無聲。
關着燈,黃昏的暖光灑落一地。
喬钰臉頰紅腫一片,呼吸急促,睡得并不安穩。
江勉垂眸坐在床邊,掌心托着喬钰那隻紮了吊針的手,小心翼翼地焐着。
而另一隻手則捏着紙巾,時不時點點喬钰的眼角,擦掉溢出的淚水。
眼淚過敏,一個稀罕的過敏原。
他換了張紙巾,靠近一點去擦喬钰被淚水凝在一起的睫毛。
好長。
擱在床頭的手機一亮,是孫姨給江勉發來的語音。
今晚喬钰沒有回家,姥姥一直吵着要見,鬧騰到半夜被困意打敗,直到現在才睡着。
江勉謝過對方,又發過去一個大紅包。
孫姨連忙拒絕,說之前已經領過了,太多了,都夠兩個月的看照費用了。
江勉讓她收下,然後詢問了喬钰這幾年的生活狀況。
孫姨不太會打字,發了很多條語音。
江勉戴着耳機,認真且沉默地一條一條聽着。
“……我剛來的時候他姥還沒糊塗得那麼厲害,生活能自理,手腳也靈快,就是喜歡亂跑,小钰白天課多,實在看不住才找的護工。我是那個最便宜的,因為我看不了晚,就這他還想再便宜點,我說不行喲,你再看看吧……”
“……過了幾天,他還是來找我了,我過去一看,家裡沒大人。這哪成呢?當時我就想走。他不願意,拉着我的衣服讓我留下來。可憐的喲,我想着錢都拿了,就幹完這一個月吧……”
“……但是一個月幹下來,我太心疼這孩子了,白天念書、打工,晚上還要回來照顧他姥,有時候累得直接趴在床邊上就睡着了。我要是走得晚,就叫醒他讓他去床上睡,要是走得早,他能在那兒趴一晚上……”
“……後來他長大了些,摸着了門路,掙得錢比以前多了,可他姥身體又不行了,夏天喘冬天咳,一進醫院就大把大把的花錢,他連個囫囵飯都吃不了,又得去掙……”
“……太苦了,實在是太苦了。小钰是個好孩子,懂事上進又聽話,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己,這幾年不按時吃飯不好好睡覺,把身體都給累壞了。我心疼他,唉,實在是心疼他……”
語音終止于孫姨一聲又一聲的歎息,江勉面無表情地聽完全部的語音,又返回去從頭再聽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