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在一陣劇烈的震動中醒來。

天空昏暗無光，彎月懸空，不斷有轟隆巨響自不遠處傳來。青檸仰頭看向高台，隻見一輛大到難以想象的裝甲車，在機械手臂的推動下，哐當砸進巨型深坑。霎時整個地面急劇震蕩，青檸捂着眼睛，試圖擋住紛紛揚起的灰塵，随即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是一雙人類的手。

骨節勻稱，指尖柔軟，因為過于白皙而泛着隐隐的微光。是一雙非常好看的手，但是——它不屬于檸檬。

青檸低頭打量着自己，獨屬于人類的皮肉裹着骨骼、器官組成了他的身體，青檸感受到了心髒的跳動和自己急促的呼吸。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人類。

巨大的恐慌籠罩了他，青檸跌跌撞撞爬起來，在身邊雜亂的廢舊銅鐵中抓出碎花編織袋，然後把自己嚴嚴實實套了進去，隻有這樣才能讓他生出一絲安全感。

他本來是一顆檸檬，一顆被人精心養在花盆裡的小檸檬。每天都有人給他澆水、喂食，按時帶他曬太陽，可是現在他的花盆不見了，照顧他的人也不見了。

青檸舉目望向四周，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生鏽的鋼鐵壘出了小山的高度，到處橫插着足以将身體捅穿的尖銳鋼筋，而在深坑的上方，用金屬架着的巨幕上深深刻着五個大字——廢物回收站。

青檸用拳頭錘着自己的太陽穴，用力抱緊了自己。大概是被人類養得太久了，他好像擁有了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比如——關于人類文字的記憶，還有更多其他東西，可是青檸記不起來了。

青檸傷心地歎氣，清秀的面容在四周寒鐵的映照下蒼青發白。

一輛運輸車突然停在他面前，青檸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

咚、咚、咚。

随即眼底映出了三雙棕色的皮靴。

“喲，這裡有個被人扔掉的小孩！”

青檸擡眼，看向突然出現的三個人類。

他們穿着灰撲撲的夾克，褲腳緊實地收在靴子裡，肩頭挂着手臂粗的繩索，車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編織袋。青檸低頭，發現跟自己身上的是同一款，青檸愣了一下，然後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身上，因為他嘴裡叼着不知名的長條狀食物，看起來很好吃。青檸摸了摸肚子，很惆怅，自己已經快要被餓壞了。

“哪裡來的小孩？長得怪好看的。”

“還會瞪人呢，不會是個妖精吧？”

青檸默默移開視線，他是顆檸檬，才不是妖精，雖然他确實突然變成了人類的樣子。

站在後面的兩個人吹了聲口哨，肆無忌憚地打量他。對方粘膩的目光讓青檸感覺到不适，甚至覺得有股無形的力量撲面而來，散在他的皮膚上，在他的後頸處纏綿流連，青檸腦子混沌了一瞬，倏爾變得更加清醒。

“夠了，普羅。”為首的那人随口吐了嘴裡的東西，粗聲道，“收了你野狗發|情一樣的低劣精神力，他不是你能碰的東西。”

普羅嘁了一聲，解開袖口，堪堪挪走視線。

青檸頓覺身上的威壓一松。

那人蹲在他跟前，刻意柔和了聲線，問：“是誰把你扔在了這裡？”

青檸懵懂搖頭。

這裡隻有一片雜亂廢墟，沒有清水，沒有食物，青檸一個人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的來處，也不知道要去往哪裡。

那人按了兩下耳朵裡的通訊器，青檸聽到他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

“我是威爾斯，在垃圾場撿到了好貨，準備回城。”

青檸敏銳地察覺那個叫普羅的人粗眉一挑，舔了下上唇，很是興奮的樣子。

威爾斯拒絕了普羅脫下的外套，轉而從車上拿了一套幹淨的衣服遞給青檸。

青檸小聲說了一句謝謝，然後靜靜地盯着他們，确定三個人都轉過身後，才抖着手，很不靈活地照着他們的穿着換好衣服。那種無處不在的粘膩觸感終于被衣物隔絕了，青檸心下一松，攀扶着一塊鐵皮走出來。

他的動作很遲鈍，每走一步都要感受到骨關節的轉動和肌肉的拉扯，但是等他走到幾人身邊，無論是動作還是神情，都與人類無異了。

“他出來了。”背對着青檸的普羅露出尖利的犬牙，呵笑道。

“不準用你肮髒的手碰它，你這個低等的B級。”威爾斯低聲警告，“如果被我發現你染指他，我就把你的手剁下來扔進垃圾場的碾碎機。”

普羅用力甩開背上的繩索，沒有說話。

或許是威爾斯的警告起了作用，三人轉過身來時，連普羅的表情都變得和煦溫和了。

青檸站在原地，安靜地回視。他的眼球很黑，眼底透着不谙世事的澄淨，又比他們幾人要略矮一些，所以看過來的時候，無辜又茫然，仿佛所有龌龊的心思都要在這裡卸掉僞裝，無所遁形。但是威爾斯并不會忌憚，因為他實在是太軟弱了，一個軟弱、無家可歸，又長得十分漂亮的孩子。

“走吧。”威爾斯對青檸伸出手掌，“帶你去個能填飽肚子的地方。”

青檸的眼神微動，但是沒有說話。

“如果你一直待在這裡，就會像那群垃圾一樣，倒進碾碎機攪成肉泥。”

青檸順着威爾斯的視線往上看，果然發現了不遠處支起的龐然大物，那是個鋼鐵鑄成的“怪物”，無論多少廢棄耗材扔進去，轉瞬就能被吞噬殆盡。機器運轉的轟鳴聲響鼓動着他的耳膜，青檸攥緊袖口，他不想變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