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府。書房。
楚淮引站定案前,宣紙鋪陳,狼毫飽蘸墨水,在落筆之前,窗台忽地一隻黃鹂收翅停住,婉轉清鳴。
執筆的手一頓,再下筆竟然是一隻嬌俏黃鹂,栩栩如生。
“季炀,本王要查的人,如何了?”楚淮引突然想起口技了得的張侜,身為男子,僞裝出來的聲音卻比黃鹂還要清麗。
窗外翻進一個黑影,跪下請罪:“屬下查過京城叫張侜的,一共十一人,暫時無一人符合。”
言下之意,主子您該不是讓人耍了……
季炀以為這天底下,對着主子的威壓,敢耍主子的人還沒出生,原來……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嗯。”楚淮引微微颔首,看不出情緒,“不必查了。”
季炀看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好像并不在意?
也對,萍水相逢,何必追根。
待楚淮引出去之後,季炀慣例查看案面,有時候主子的命令會留在紙上,作為屬下就得執行。而且天底下能進淮王書房的人不多,作為其中之一,季炀自然得擔起收拾的職責。
隻見宣紙上左上角是一隻黃鹂,其餘位置被四個狂草大字占滿——侜張為幻。
筆鋒收緊,劍芒出鞘。
卷起最上頭的那張宣紙,下一張被墨迹透過,再下一張……一疊半尺厚的紙竟然全部清晰染上了四個大字!
書聖入木三分的筆力也不過如此!
“侜張為幻,欺騙作僞之意……”
季炀念叨着這四字成語,靈光一閃,原來如此……
這人着實大膽,一開始在名字上就明晃晃地告訴主子“我在騙你你别信”。
那主子到底是在意還是……在意?
***
沉寂多年的将軍府門口圍了許多人。
人群中心,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趴在地上,被揍得鼻青臉腫。滿臉橫肉的壯漢舉着一張按了紅手印的賭約:“各位父老鄉親,鄙人姓黃,天久賭坊的老闆。前日,姜信在賭坊輸光之後,向我借銀五千兩,以将軍府為抵押,承諾兩日之内連本帶利六千兩返還。兩日之期已到,姜信還不出,我等按約來收取将軍府房契,白紙黑字,各位做個見證!”
地上的少年名為姜信,姜家父子戰死之後,将軍府無人繼承,落到了旁系一脈手中。姜姓男兒多魂歸戰場,連旁系也是人丁單薄。姜信的父親從小體弱,二十五之後卧病在床,與戰場無緣,接過将軍府又拖了幾年後撒手人寰。九歲的姜信突然肩上擔起姜家一脈的未來,誠惶誠恐,幼小無助。
初時還有姜瑤看着,姜瑤去世之後,少年心性不定,沒兩日便被哄上賭場,越賭越大,直至今年十五歲,終于連最後的将軍府祖宅都輸了出去。
擔着小玩意叫賣的貨郎心有不忍,開口道:“将軍府乃太|祖欽賜,姜家男兒鐵骨铮铮,保家衛國,如今卻……唉!”
貨郎一聲長長歎息,周圍人也紛紛出聲。
“再寬限幾日吧。”
“姜家也不容易。”
“黃老闆……”
“可惜我手頭不寬,不然大夥湊一湊……欸,六千兩真的太多了。”
不少人都開始摸身上的錢袋子,可是六千兩對富貴人家不算難題,攤到普通人身上,就是變賣他們全部家産,也湊不齊一半。
姜信腰被踩着,動彈不得。他吃力地擡頭看了一眼上方的匾額,“鎮國将軍府”五個大字蒼勁雄渾,是開國皇帝親筆題名。
“百年基業,斷送我手。”
兩個壯漢擡着一塊不知什麼名目的匾額,黑底鎏金,随時準備取代将軍府。
姜信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他不想的,他對不起姜家,他窩囊輕信沒用,連貨郎都不如,到了陰曹地府都沒臉見将軍!
十指摳着粗粝的地闆,鮮血淋漓,曆代将軍和戰馬從這裡出征,無數人踏過的青石闆,終于要以最後一人的鮮血和淚水覆蓋,所有峥嵘和榮耀盡歸史書蒙塵。
姜信突然暴起,決絕地朝門口的石獅子撞去,兩個壯漢居然沒能攔住他。圍觀人發出一陣唏噓——百年姜家,就此落幕。親眼目睹這一幕,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嘭——”橫空飛來一條木棍,砸在姜信腳下,他一骨碌踩上圓木棍,腳下打滑往前一撲,磕在地上不省人事。
人群朝木棍飛來的方向如摩西分海般讓開一條道,有人認出是姜戰禹的外孫。
“好!”像是雜耍到了高潮,不明群衆紛紛鼓掌,眼露期待。畢竟是當朝左相之子,一定很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