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柄折扇行雲流水展開,擋在她眸前,沉沉香意撲來,上面種滿了蘭花。
“不怕你家姑娘受驚?”扶玉眉眼上挑,沖蒲歡提醒道。
“我以為是……是什麼雜耍,人太多,沒看清。”蒲歡結結巴巴解釋,“姑娘還是快些走吧。”
“好……”她驚魂未定,不禁回憶起在邊陲沒日沒夜逃亡的時候,連着語氣若有似無發抖,“被打成那樣,為何沒人管?”
“賭坊,沒錢便拿命抵,貪欲太重,想圖捷徑一步登天罷了,死個人常有的事。”他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似乎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那……就任由這樣下去嗎?”她想象中皇城腳下不是草芥人命之地。
“規矩如此,非你我一言一語能改變的。”扶玉收回折扇,往指節上輕輕一敲,“裴明遠,裴将軍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出了名的賭徒,曾經因變賣自家财産被裴将軍教訓過……”
“然後呢?”
“然後,裴明遠躺在床上養了一年半載的傷,人好了又跑來賭。”扶玉啧一聲,“這才分府别住。”
“原來如此。”裴璟從不與她講這些家長裡短的話。
“此人你遇到當遠離才是。”扶玉望一眼長街盡頭,他若有所思,“逛久了,想來白玉姑娘身子也乏,在下送你回去吧。”
“有勞公子。”白玉微微福身,逛了一通,她心緒确實安穩許多。
比四角院落開闊,人也沒那麼悶。
正想着,不知何處狂奔來匹馬,一路嘶鳴,四處橫沖直撞。
人群頓時被沖散,孩童哭鬧,婦人尖叫,場面一度陷入混亂。
白玉回神,蒲歡被擠到了後面,有人推攘着,慌亂之中,有人險些将她鬥笠扯了下來,還好身側男人伸手一扶,才勉強避免她容貌暴露于衆。
而後,又是一陣嘩然。
随即,周圍肉眼可見靜止了。
一道身影輕盈如飛,淩空而起,那人雙腿裹挾着勁風,發着寒意。
衆目睽睽之下,男人一躍而下,動作迅速夾緊馬腹,他單手拉緊缰繩,青筋暴起。
馬前蹄蓦然止住,霎時塵土飛揚,“嘶”叫長鳴後恢複沉寂。
可喜可賀,無人受傷。
“不愧是裴将軍!”有人高呼,“果然身手了得。”
隔着鬥笠面紗,白玉稍稍擡眼,便感受到裴璟居高臨下,越過黑壓壓頭頂,向她傳來的凝視。
壓迫感十足。
他漆黑的眸半斂,低睨着,面色陰沉,似要把兩人盯出個洞來。
“喲。”扶玉用折扇捂着下半張臉,僅露出一雙琥珀色狐狸目滴溜溜轉,他偏頭看向白玉,“湊巧,怎麼偏偏就被發現了。”
說話之際,裴璟錯開眸光,背身騎馬而去。
時酒看見裴璟幾乎是黑着一張臉回來的,他撓撓頭小聲詢問道:“将軍不是成功把馬馴服了嗎?怎瞧着頭頂冒着團黑氣?”
裴璟耳聞,先是一愣,低頭發覺,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他方才是發怒了。
但為何而怒?
是為馬受驚差點傷害到百姓而怒,還是看到白玉跟其他男子舉止甚密……他也無從得知了,大概也許應是前者吧。
“無事。”
裴璟說完,腦海裡還是不自覺浮現,在長街扶玉為她親手擺正鬥笠,掩着折扇說悄悄話的場景。
想着,他怒氣又盛幾分。
莫名其妙。
裴璟來回路程走了大半月,在中途交接,至今才護送回當今太後所生的十三王爺梁永安。
入了皇城,他心弦緊繃着,絲毫不敢放松,生怕再遭遇刺客突襲,誰能想有馬沖撞百姓。
不得已,他無奈出了手。
不成想,陰差陽錯碰見。
裴璟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冷着臉,舉止與往常無異,繼續往皇宮走,去赴命……
白玉反應過來,她已站在将軍府後門,而那一襲青衫卷着滿身蘭花香,攜帶笑意告辭。
目送扶玉離去,她愣怔在門口,問:“蒲歡,你在街上看到将軍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蒲歡認真道:“沒有吧,還是冷着張臉,難不成是身手又敏捷了?”
“也許,是我想多了,回去吧。”白玉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怒意,眼神仿佛要把人生吞了去。
可蒲歡說沒有,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了些。
後門關緊,有人從角落走出來,穿着衣袍金貴,腰間挂玉佩叮當作響,男人手上玉扳指慢悠悠打轉:“我們裴家的丫鬟曾幾何時穿着也如此不俗了?”
随從佝偻着腰:“回裴少爺,如若小的沒猜錯,那應是将軍養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