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漾過墨夜,月色壓彎了枝頭。
铮——
刀劍相撞,打破院中甯靜。
持劍之人招式淩厲刁鑽,步步緊逼,又不傷到要害,對方先前還能招架一二,時辰久了漸漸體力不支,踉跄後退。
直至,那柄銀劍點到他喉口距離分毫的位置。
“再來。”
裴璟長劍一轉,居高臨下,有種不打三天三夜不收手的氣勢。
“将軍……你就别為難我了。”時酒癱坐地上,刀搭在腿側,他大口喘着粗氣,汗珠如雨流進衣領,顯得黏膩。
也不知道自家将軍是不是中了什麼邪,自從皇宮回來後,就待在院裡耍刀弄劍,時酒路過多嘴問了一句是否要用晚膳。
結果,鬼使神差被拉來陪練,他也記不清到底兩人打了多少個回合,反正腿腳酸軟厲害,再這麼下去,人恐要廢了。
不過,時酒實在是欽佩裴璟,不知疲倦,不知休,加上渾身裹着的寒意,确切的說更像是有意識的冷兵器。
通俗來講,是頭實力強悍的野獸。
見裴璟不肯罷休,他連連擺手:“将軍,天也不早了,還是放屬下回去歇着吧。”任誰練一晚上,也吃不消啊。
聞言,裴璟反手将劍橫插入鞘,他冷哼一聲:“戰場刀劍無眼,莫要存有僥幸,敵人不會手下留情。”
說罷,他單手拎起水壺,向時酒懷裡扔去。
“知曉了,屬下必定不會懈怠。”時酒仰起頭,痛快朵頤,他沒忍住發問,“将軍,可是遇上了煩心事?”
“如今天下太平,”裴璟嘴角一頓,垂下眼睫,“能有什麼……”
煩心事。
說是煩也不算……
但就是控制不住去想,一種莫名其妙的躁意,在他心口堵着出不來。
換平常,暢快淋漓打鬥幾場,所有不滿都會發洩出來,可此時,他後知後覺到以前法子行不通了。
反而,這種情緒愈發明顯,與本意背馳而行。
“你回去吧。”
時酒喝到一半的水差點嗆住,他握拳捂嘴,猛咳幾聲,滿臉不可思議:“真放我回去?謝将軍大恩大德。”
時酒作緝告辭,忙不疊逃離,而在他踏出别院時,好似感覺到身後樹身一震。
擡頭看——
幾隻楚雀驚鳴,争先恐後飛到高牆外。
*
火舌搖曳,映過美人半倚長桌倩影,虛虛實實,迷離倘若。
許是方才喝了藥的緣故,白玉額間發脹,整個人頭暈眼昏,她睡意湧了上來,看着擺弄藥浴的蒲歡背影,重疊交叉,竟在眼裡一時生出兩三個來。
“姑娘,藥浴可以來泡了。”蒲歡見白玉神情恍惚,試探道,“要不今日,我留下伺候姑娘吧。”
“無妨。”白玉搖頭,“我自己來就好,時辰不早了,你快回屋歇着吧。”
蒲歡拗不過,低聲應了句:“是。”她輕帶着門離去了。
水霧氤氲,紗帳下一隻小而嫩的足踩在軟墊,緩緩滑落,褪去了衣衫。
白玉靠着,露出肩膀,她長睫濕漉漉掃過浸泡的藥草,苦味吸入鼻尖,無意識皺了眉頭。
真不知曉,與藥作伴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她甚至有種活不長的錯覺,哪有人生來就願做藥罐子的。
又苦又難熬。
迷迷糊糊,門“吱呀”開了。
白玉身子骨酸困,手臂擡起來都費力,她阖着雙眸,隻聽到腳步聲從遠到近,人在某個地方停下來,不動了。
難不成是蒲歡落下了東西,回來拿?
可惜,藥勁兒上頭。
已經容不得白玉再費心思想旁的事了。
美人青絲盤起,偶有碎發濕貼在頸部,脖子微微仰,因熱氣而浮起的紅暈,蜿蜒起伏連過耳垂一尖,白嫩中愈顯嬌豔欲滴。
像池中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粉蓮,在風中顫顫巍巍撥開花瓣,别有一番姿态。
裴璟掀開最外側的紗簾,相隔一道薄薄的紗,朦朦胧胧看到的就是此景。
外有丫鬟路過房前,他僵在原地,進退兩難。
“蒲歡?”她喚道,“我聽到你沒走,藥浴有些涼了,麻煩替我舀熱水來吧。”藥浴,要泡足時辰才好。
或是虛弱,她語調聽不太清,仿若無形中摻雜了點纏綿之意。
半晌,沒聽到動靜。
白玉不禁疑惑,欲要回身瞧瞧蒲歡身在何處,她身上才有動作,便發覺有熱水從側邊,略高的位置慢慢流下。
她肩頭那道疤用了膏藥,痕迹瞧着也不深了,現下隻有淺淺一道依附。
裴璟屏氣凝神,目不斜視,他向來握劍冷靜的那隻手,拿着水舀子竟怎樣都平複不下來,總歪一頭。
習武多年,他愣是沒想過會在一個水舀子上認栽,說出去勢必會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