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掃過美人發梢,她身姿窈窕,端正不曾偏離,下颚冥冥中上擡,流蘇穩當停留,不失大家風範。
裴璟擡眼,看見白玉背影在眼前,他察覺到了她骨子從内而外發出的傲氣,是從未有過的陌生。
黝黑的眸子下移,他才察覺到掌心握着白玉掉地的香囊,繡工精細,圖案栩栩如生。
顔色是裴璟常用墨藍,小角處繡着他的名。
送給他的?
裴璟向往前走了幾步的白玉問道:“你的香囊不要了嗎?”連他也沒發覺,這句話到底是存了些試探。
“本就是送将軍的生辰禮。”白玉停住腳步,笑又不像是笑,“滾到泥裡的玩意兒,将軍有潔癖,還是盡早扔了吧。”
白玉走了,留下裴璟站在原地。
她向着偏僻小院去了——
風卷起滿地枯黃,碎葉覆蓋住了她來時的那條路,待她身影消失在高牆後邊,風又恰好止了,仿佛從來沒人來過這一般,尋不到任何蹤迹。
蒲歡纏着嬷嬷問了許久,才知曉其中内情,她惴惴不安走在回小院的必經之路,滿腦子都是想着如何勸解姑娘。
想了一百個,一千個。
想來想去,恨不得撞南牆,跳黃河。姑娘對她那般好,蒲歡怎舍得讓姑娘受委屈。
可又實在不得不說。
瞞着也不是法子,姑娘總會知道的,不過是早晚問題。
想着想着,蒲歡懊惱地敲打着自個兒,轉個拐角她就看到了白玉一個人倔着身子走,那樣子像是哭過,楚楚可憐。
蒲歡顧不得旁的,她将所有事抛之腦後,慌裡慌忙小跑過去。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蒲歡不會安慰人,又道:“姑娘,誰欺負你了?别難過,我給你做小糕點吃好不好,可好吃……”
蒲歡話沒說完,便感覺到懷裡一熱,白玉撲了過來,埋在肩膀,她忍了一路的委屈,頃刻間爆發出來。
蒲歡茫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蒲歡,謝謝你。”她聲音啞得厲害,一字一句顫抖着,令人心疼,“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
“裴璟與陸家有婚約。”她悶悶說道,“我不能心悅他了。”
不能給彼此造成不必要的負擔。
“我累了,想歇歇。”
再後來,蒲歡扶白玉進了院子,她躺在塌上,腦海回憶着往事,美人阖眼,忽地笑了。
恢複記憶,幌子而已。
她記起的隻有和裴璟一起在邊陲的日子,旁的再也沒有。
*
陸府,迷花眼笑。
“再高點,再高點。”一道嬌滴滴的聲音響起。
陸淺意踩在奴才弓着的身子,正雙手攀附着樹幹,想要往上爬。
“哎喲,小姐。”丫鬟從院門另一側跑來,“快快下來,老爺回來了。”
“爹爹回來了?”陸淺意昂着下颚,擡起纖纖玉指,身側就有人殷勤扶她下了地。
“是啊,奴婢瞧着像是從裴家回來的。”
“哦?”她面露嫌棄,捏着帕子捂住鼻尖,瞥了眼身後大口喘氣的奴才,“裴家想要何時來上門提親。”
丫鬟低聲附和:“老爺還未透露,想着是要偷偷告訴小姐。”
“裴家配我算高攀。”陸淺意眉頭緊蹙,“我本以為爹爹說的是裴家另一位,軟弱無能還貪财好色,不過昨日碰巧遇見裴璟,總覺得他變化不少,有些生疏了。”
丫鬟手法娴熟為其捏着肩:“小姐别多想。裴将軍如今在宮裡風光無限,又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再加上小姐與将軍從小青梅竹馬長大,怎麼瞧着都很般配。”
陸淺意舒服眯着眼:“那是自然。”從小裴璟對她言出必達,隻不過有很長一段時日沒見,身形樣貌長開了,性子倒是不如兒時粘人,變寡淡了。
談話之際,陸大人慢步走來,捋了一把胡須,搖搖頭:“得推些時日,待小王爺回宮再談。”
“女兒知道了。”陸淺意乖巧福身,本來嫁人就非她所願,陸家家道中落,長輩讓在高門子弟中選夫婿。
她選中裴璟,并不是因為心悅,而且覺得有利益可圖,再加上他兒時聽自己話,嫁過去做了正妻,不用想也知道是隻手遮天。
别家,陸淺意不敢斷定。
陸家就這麼暗中觀察着将軍府一舉一動,除了婚約,還有太後的指示。
意料之中的,平日裡大門緊閉,偶爾有乞丐讨要要點吃食,沒幾個官員來拜訪。
裴璟來回進出也是屈指可數,可謂再平常不過。
高牆内的白玉因大喜大悲,扯出了舊疾,昏昏沉沉睡了好些日子,仍然不見好轉。
先前為白玉治病的老先生被召入宮,一直未歸。
蒲歡又急又怕,團團亂轉。
四角的天,楚雀羽翼微微撲閃,壓低了高牆外幾株蘭花。它低頭輕啄幾口,看見來人又飛入院落中去。
公子手握着傘柄,一襲青衫走得穩當,連着腰間的玉石也未曾搖曳,靜靜靠在繡了蘭草的面料上,他彎下身子将蘭花小心扶正,才擡眼看向将軍府的牌匾,輕笑一聲。
“小家夥,蘭花可不是這般糟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