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殿,安适如常。
鎏金銅香爐頂青煙萦回,異香撲鼻。
吧嗒——
落子無悔,清脆入耳。
兩人靜坐而對,男人執黑子先行,他睫羽低壓,終是落于勝局。
“你赢了。”
皇帝梁易蕭狹長雙目輕眯,他手指慢悠悠撥弄着白子,玄色長袍不經意間搖晃,上面盤踞着幾條金龍,不怒自威。
“陛下有心事,又怎能專心對弈,此番棋局微臣能險勝,實屬僥幸。”
“你們啊,”梁易蕭将白子随意叩在棋盤一處,“就知道哄朕,朕早不是孩童了。”
“微臣不敢。”
男人起身,朝袖口取出一隻精緻小盒,而後雙手呈上:“陛下,這盒子是長公主特意囑咐微臣交予陛下的,說您看完後就知道了。”
梁易蕭接過盒子,打開平躺着一枚通白的玉,觸手溫涼,泛着熒熒光澤。他見過,是長公主梁嗣音貼身之物。
梁易蕭平靜阖眼,似是想到了什麼,他說道:“太後這幾日發病,你醫術不比宮裡差,去替朕瞧瞧。”
“是,微臣告退。”
待殿内空無一人,梁易蕭緩緩睜眼,緊攥着玉佩,那勢頭宛如要揉入骨血般強硬。
母妃在生下梁易蕭那天,便駕鶴西去,他自小與長姐梁嗣音相依為命,雖說皇子,但不受寵在深宮裡又如何好過。
好在每次兩人都勉強吊着口氣,一路熬了過來。
直到先帝病重,朝堂暗流湧動,歡愉轉眼即逝。
長姐被送往别處,自己也成為當今太後養子,參與奪嫡登上皇位,太後垂簾聽政。
局勢在前,他隻能堅壁清野,抽絲剝繭,韬光養晦。
本來北幽國指名道姓要去和親的是太後小女兒,太後不知使了什麼法子,趁他不備換成梁嗣音。
以至于,梁易蕭錯過長姐生辰,錯過見她的機會。
良久,梁易蕭走到窗前,擡眼望向梁嗣音最喜的竹林,低喃:“長姐你看,天好像要變了。”
算算日子,雨也該停了。
*
長街馬未歇,冒雨急奔。
頭頂一團灰蒙中隐隐發亮,困在其間,藏鋒斂銳。
侍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輕歎道:“将軍,我說句公道話,你可真是心狠。”
“我可聽說白姑娘大病初愈,就跑過來照顧了一宿,結果将軍你一醒翻臉不認人,也不管雨有多大,就直接把人趕了出去。”
裴璟言簡意赅,他語氣稍作停頓:“她有傘,可以自己走回去。”
侍衛是裴璟救回來的,名叫時酒。
兩人相處許多年,打打殺殺,出生入死,看似從屬有别,實則如兄如弟。
時酒多少摸清了裴璟的性情,聽到回答,他摸鼻無奈反駁:“我還真沒聽過……醉一宿,把人趕出去的道理,也不送送。”
時酒感到身側飙來道冷意,他小聲嘀咕:“我是真替人姑娘惋惜啊。”
裴璟收緊缰繩,他雙腿輕夾馬腹,擡腳一蹬,無甚答複。
見男人擡手,時酒頓時截住話頭,他翻下馬,自覺拉好缰繩,目送裴璟進入宮門。
紅牆黃瓦,莊嚴肅穆。
裴璟見過皇帝,人走出禦書房,雨也漸漸停了。
地面瀝水未幹,一雙黑靴掠過,官袍在倒影中逐漸明晰。
“裴将軍,好久不見,别來無恙。”
裴璟看見來人,并不意外,他颔首:“陸大人。”
“裴将軍真是惜字如金,”陸大人撫着發白胡須,笑道,“老夫來提醒将軍一句,莫要忘了你與我們陸家的婚約。”
裴璟面色無常:“自然記得。”
裴家與陸家的淵源要從上一輩說起——
陸家出身顯赫,幾代人皆當朝為官,高至宰相,一時尊榮無比。而裴家相反,在朝堂謹小慎微,無一席之地。
若不是老爺子舍命救過陸家家主,那婚約是必不可能落到他們裴家的。
陸家前些年提過解除婚約,恰逢遭遇變故,就沒了後文。
現下裴家今非昔比,裴璟深得朝廷重用,是皇帝身邊紅人。想來陸家是鐵了心要結這門婚事,不然也不會當面來問。
二人在宮門口辭别,陸家馬車“辘辘”作響,駛進長街盡頭,蹤影無處可尋,隻留下車輪沾水軋過的寥寥痕迹。
裴璟擡眸掃過,他神色異常發冷,連着周遭氣息也寒冽起來。
“将軍,我聽府裡人說……”時酒從遠處牽馬跑來,他話說一半,見裴璟神情不對,當即捂嘴噤了聲。
那模樣着實瘆得慌。
“嗯?”
裴璟翻身上馬,嘴裡漫不經心應着,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白姑娘暈倒了。”
*
枝葉扶疏,隐沒于林間一條小路,金銅轎攆徐徐行進。
金銅轎攆前後綴着紅羅銷金掌扇,頂部覆着層淡淡漆紅,雲紋飾底鳳凰圖騰相繞,四面珠簾挂有纏綢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