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羽生才從手捂着的嘴巴中支支吾吾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神志不清時說漏嘴的話。
幸村本來還想等他病好了再問一些問題,但此刻看見他眼睛亮晶晶還能裝睡四十分鐘很有精力的模樣,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又問:“那我是誰?你的誰?”
兩人之間的距離僅僅隻有一指寬,近到彼此交融的呼吸,細微到眨眼的動作,還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是……”羽生咽了咽嗓子,他不想對阿市說謊,隻是怕這樣的事太過難以置信,怕阿市會害怕他,會覺得他有病。
“你不能覺得我是神經病哦。”他悶悶地說。
幸村單手理了理他額頭因發燒而濕漉淩亂的發絲,安撫道:“隻要你說,我就相信。”
羽生動了動唇瓣,小聲又緩慢地說:“嗯……其實……阿市是我……未來男朋友。”
幸村面色未變,似乎早有預料。
從羽生霖口中他聽見了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從少年受傷失憶在花園中與十七歲的幸村精市初遇,直到告白,戀愛,互相陪伴的六年。
後來某一天,如往常一般與戀人相擁而眠的少年醒來後,就回到了他十二歲那年,于是他馬不停蹄地從意大利坐了十個小時的飛機,來尋找他素未相識的未來愛人。
幸村輕輕撫摸他泛紅的眼尾,有些心疼:“你怎麼要哭了?”
羽生吸了吸鼻子:“是太開心,再見到阿市真的很開心。阿市我真的不是神經病,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隻不過稍微潤色了一下他們的故事而已,他希望他們之間隻有美好與愛戀,沒有傷痛,也沒有離别。
那些隻有他一個人知曉的痛不欲生的回憶,不需要講給阿市聽。
這輩子,他們會像他口中描述的那樣,幸福,美好,永恒。
幸村沒有戳穿他。
他想到“離開”這個詞眼還代表的含義,或者說“手術”帶來的某種結局,他想到了什麼,卻隻是環住了少年的肩膀,緊緊摟在了懷裡。
他沒有再問什麼。
羽生滿足地蹭了蹭幸村的脖頸,再一次發揮他得寸進尺的本領:“我今天能去你家嗎?剛剛我都聽到了,管家都不來接我!”
幸村把他從病床上拉起來,說了一句“可以”。他其實很懷疑某人和管家在他沒注意的時候串通好了說辭,但是……
喜歡的人是個小粘人精這種事,不是很讓人心情愉悅嗎?
幸村壓了壓上揚的嘴角,幫他把外套穿好,然後拉着人向外走去。
幸村家離學校隻有一站電車的距離。
兩人到家的時候,幸村媽媽剛好做好飯,看見昨天來蹭飯的乖小孩再一次出現在了家門口的玄關處。
乖小孩紅着臉腼腆道:“阿姨燒的飯太好吃了,我又來蹭飯啦。”
是的,昨天羽生就跟着幸村回家蹭了一頓晚飯,收獲了家裡一衆人的喜愛,上到幸村媽媽和奶奶,下到幸村隻有五歲的妹妹。
因為羽生刻意賣乖的時候,沒有人能抵抗得了他那張臉的沖擊。
于是羽生第二天再次出現在幸村家,幸村媽媽驚喜道:“乖乖,快進來,阿姨今天做了壽喜燒,快來嘗嘗。”
幸村還在玄關處換鞋,羽生就被幸村媽媽拉去餐廳了。
吃飯的時候,在聽說乖乖小孩生病發燒,家裡人還不能來接,幸村剛要說借住的事情,就聽見自家媽媽一句:“太可憐了乖乖,今天在阿姨家住,和你幸村哥哥一起睡,讓他照顧你!”
羽生紅了紅臉,小聲複述了一句什麼。
幸村就坐在他左手邊,聽見那幾個字,耳根有些發燙。
……
羽生吃完飯就被帶到幸村的卧室裡休息,而幸村還要把下午落下的訓練給完成,于是去後院網球場訓練了。
羽生洗完澡,穿着對他來說有些寬大的睡衣,窩進了滿是清冽薄荷香的被子裡。
是阿市的味道。
他迷迷糊糊地就這樣蜷縮在被子裡,睡着了。
幸村是直到淩晨才汗涔涔地回到卧室,說是兩倍的訓練量,其實他把中午落下的那一部分也補上了。
回到卧室的時候,卧室裡隻亮着一盞床頭的小夜燈,照亮了床上一小團睡着的身影。
幸村動作輕了幾分,悄悄地洗完了澡,掀開另一側的被子,躺下,一動不動。
他想,他應該在緊張。
于是他碰了碰少年攥在被子邊緣的手,然後緊握在掌心。
睡意就這樣席卷而來。
……
夢裡,是一望無際的白色。
幸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縷靈魂。他飄飄蕩蕩地向前走去,然後他看見霖,和……一具偌大的冰棺。
他看着霖,那個身形颀長的少年打開了冰棺,然後……躺了進去。
成年後的霖還是長着一張稚氣未脫的漂亮面龐,但他此刻憔悴、痛苦,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他的瞳孔莫名變成了血紅色的,此刻血淋淋的裝滿了悲傷。
他正緊緊把自己送進一具布滿寒霜的……屍體懷中,那具屍體有着一頭褪色了一般枯槁的、淡藍色的頭發。
他說:那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天,我與阿市相擁而眠,然後再次醒來,我回到了十二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