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個小時後,敷着面膜穿着睡裙走出來,一頭倒在卧室床上。
拿出手機,開始翻着通訊錄,卻不知還能打給誰。
今天忙活了一整天,結果一分錢也沒有借到,還差點得不償失。
童挽陽走得突然,三天前的晚上,他獨自行走在栾江邊,無聲無息地倒在了沙灘上,直至次日才被發現。
法醫鑒定,童挽陽真正死因是突發心髒病,按照死亡時間推算,大概是金融風暴新聞爆出的時間,于是推測他可能是一時接受不了,氣急攻心引發了心髒病。
為什麼說是“可能”呢?
因為童挽陽被發現時,身上身無分文,平日常戴的首飾也被洗劫一空,因此警方有了另一種推斷,目前還在調查中。
而童挽陽的屍首仍被放置在醫院冷凍,葬禮也隻能延後。
可金融風暴讓童家損失慘重,不僅公司面臨重組,童家還欠了巨額債務。
童姩第一時間從京江市趕回栾城,面對柔弱不能自理的母親,她甚至還來不及悲傷,就得扛起大旗,強撐着解決問題。
她用最短的時間,聯系了栾城所有的有錢朋友。
可結果不盡如人意,要麼平日便看不慣她的驕縱性子,趁機奚落一番,要麼怕借出去的錢打水漂,直接避而遠之,要麼就是同為此次金融風暴的受害者,自身難保……
正當童姩計窮勢蹙時,池束給她打來了電話。
明知這人可能不懷好意,可她已無路可走,隻能挺而走險。
結果,不出意外地,輸了……
冰涼的面膜被溫熱的眼淚融合,緊緊地貼在臉上有些不舒服。
童姩坐起來,将面膜摘掉,扔進了垃圾桶中,一把水沖淨臉上的黏黏糊糊,吹幹長發,掀開被子上床。
再看手機,有兩個未接來電。
屏幕顯示兩個名字,都是她大學同班同學,關禮妍和甯婧。
學珠寶設計的女生很多,有部分家裡都比較富貴,關禮妍和甯婧就是其中。但平日童姩與這兩人交集不多,嚴格來說,屬于井水不犯河水。
出于禮貌,童姩決定回撥一個電話。
先打給第一個未接,關禮妍。
忙音兩聲,她接了起來:“喂。”
随着關禮妍的聲音響起,傳來了一陣喧雜,像是在酒吧之類的熱鬧之地。
童姩解釋了一下沒接到電話的原因後,問道:“禮妍,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我和甯婧在外面玩,看你要不要來?”
童姩一時有些吃驚。
以她和這兩人關系,遠沒有達到約她出去玩的程度,何況已經這麼晚了。
也許是未見童姩回應,關禮妍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們知道你家出事了,又聽說你昨天從栾城回來,想着約你出來聊聊,說不定我們能幫幫你。”
幾分鐘前,童姩還為此心酸難過,此時關禮妍的一句關懷,便直暖她心懷,所有的戒備一瞬瓦解。
淚水洇紅的眼底,都是欣喜感激之情,哽咽着說:“你們在哪兒?我去找你們……”
ZRYY酒吧是京江市夜市街相對比較奢華的酒吧,消費檔次很高,進入這個場所的,大多數也都是一些愛玩的富二代。
童姩跟着朋友來過幾次,但總覺得這裡面溢滿纨绔意味,比一般的酒吧氛圍更奢靡沉淪。
後來她就不肯來這個地方了。
關禮妍和甯婧在二樓,童姩一走進去,便在二樓沖她招手。
待童姩上樓朝她們迎面走來,穿着絮絨長裙的關禮妍嫌棄地說:“你怎麼穿成這樣就來了?”
剛準備坐下的童姩立即尴尬站在原地,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衣裙,但也是一件名牌定制的連體衣,不算寒酸啊……
“算了算了。”甯婧拽着她坐下,端起一杯雞尾酒遞過來:“來來來,喝酒。”
童姩接着,猶豫地看着她們,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扯了個笑容,将酒杯送到嘴邊。
喝了一口,欲要放下時,一股力量推着酒杯往上,迫使着她咕噜咕噜地繼續喝下去。
“喝完喝完。”甯婧用手擡着她的杯子,表現得十分熱情。
幾乎一飲而盡,童姩被洶湧的液體嗆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來,最後一口吐了出來。
關禮妍“哎呀”了一聲,惋惜道:“ZRYY酒吧調的酒是京江市最好的,你以後可能都來不了這種地方了,可要珍惜今晚喝下去的每一滴酒啊。”
童姩緩過勁兒來,強忍着嗓子的難受,艱難開口:“謝謝你們,不知道你們在電話裡說可以幫我……”
話還未說完,兩人又拿了兩杯酒放在她面前。
“童姩,你不太了解我們。”甯婧微笑着說:“我和禮妍的習慣是,酒喝到位了,才會正經談事情。你看你才剛來,你的酒都還沒喝到位呢。”
“……”
童姩看着她們,剛才尚且還能保持的強顔歡笑,在此時都僵硬在了臉上。
放在腿上的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
最後,她彎了彎唇:“好。”
端起酒杯,裡面藍黃色的酒精.液體分層,特别好看,可是入口的瞬間,又在強烈的沖擊着她的味蕾。
猶如這世間絢爛的顔色背後,藏着的不堪與腐爛。
兩杯一飲而盡,童姩放下酒杯,深吸一口氣。
擡頭,看向她們:“現在可以談了嗎?”
關禮妍輕笑一聲,慢悠悠地又将三杯酒放到她面前:“還早呢,慢慢喝。”
……
樓下的舞台停歇,台柱接連唱了幾曲,喝了口水下台前,順手播放了一曲《無人之地》——
音符構建了一場廢墟,荒無人煙,孤獨的靈魂在飄蕩。
走出陰影之地,踏足陽光之區,任由着霞光灼傷身軀……
數不清楚的液體淌過喉嚨,辛辣刺激,混雜着淚水的苦澀。
童姩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聽話,這不像她的性格。也許是有求于人,也許是積壓的悲傷總要有處發洩。
喝到後面,她已經是自願在喝,一度覺得,被酒精麻痹的腦袋,可以讓身心都松弛下來。
看着童姩好像把酒當水一樣,越喝越多,越喝越急。關禮妍和甯婧有些慌張了,怕她喝出問題,急忙搶走剩下的酒。
兩人嫌棄地将她架下樓,攔了一輛出租車扔進去。
關車門前,鄙夷地問了句:“你身上還拿得出打車的錢嗎?”
“錢……?”童姩的腦袋暈暈沉沉,她癡笑一聲,扯開自己的褲兜:“我沒有錢了哦……我現在好窮好窮……”
關禮妍啧一聲,不耐煩地把錢提前付了,甩上車門,拉着甯婧轉身便回去。
童姩憑着最後一絲意識,搖搖晃晃地進了家門,扶着牆壁走到客廳,猛然一歪,跌倒在沙發旁。
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很久,才艱難地支撐起來,翻身坐在冰涼的地面,上半身靠着沙發。
醉眼惺忪地望向落地窗外,眼淚滾燙而出。
今晚的眼淚太多,仿佛前幾日沒有機會,也沒來得及落下的,攢在一起落下了。
童姩心裡很清楚,她不是什麼很厲害的人,也并不算堅強。
明明幾天前,她還有爸爸可依靠,無憂無慮地,驕傲、自信、張揚地生活着。
明明她就是這樣長大的啊。
怎麼一夜之間——
就像巫女收回了灰姑娘的水晶鞋一般,将她從小擁有的一切都變不見了呢……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無所有,她其實也很害怕,也很無助啊。
可是沒人真心幫助她。
沒人,
沒人……
突然,一張臉冷漠嚴肅的臉,在她的腦海中冒出來。
她思緒一滞,哭聲斂住。
傅知浔……
她吸溜吸溜着鼻子,腦袋暈暈沉沉地,摸了摸身上。
然後看見提包在不遠處的地上,她勉強爬過去,從包裡掏出手機。
晃悠的視線已經看不清屏幕,她召喚了智能助手:“哈喽,siri,請幫忙撥打傅知浔的電話……”
“你好,正在為你撥打傅知浔的電話。”
“嘟——嘟——嘟——”
一聲接一聲,童姩撐不住了,往後倒去,直直躺在地面上。
半夜月明,從落地窗前延伸出一片清冷的光影,她躺在其中,望着窗外月色,耳邊聽着機械般的忙音。
徒然,忙音消失。
男人迷人的低啞聲線,帶着一絲睡意響起:“喂。”
童姩反應遲鈍,渾渾噩噩地拿起手機,看見屏幕上正在跳動的通話時間。
“……咦?”
醉酒時被麻痹的思維,讓她一開口說話,就冒着明顯的傻氣:“傅……知浔,你沒有睡覺哦?”
那頭沉默半晌。
“現在半夜三點,”傅知浔語氣淡淡道:“你說我睡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