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句尋常問候。
卻不知誰的耳畔,噼啪炸裂開來——
從千竹堂離開後,華姝渾渾噩噩走在雨中,雨水打濕單薄羅裙,可她渾然不覺,之後就真患上了風寒。
秋雨連下三日,她一連卧床三日。
“吱呀——”
白術輕聲推門走進來。
香閨内,殘留着焚過的安神香氣息,沉郁濃重,曆經一夜未消。
自家姑娘的失眠,近日愈發嚴重。
見華姝正雙眼呆滞地望着床頂青紗,她麻利地打開芙蓉紋路的小窗,故意逗趣:“今日天氣真好,姑娘可要出去曬曬太陽?興許病氣就被吓跑了。”
華姝回神看過去。
熾碎的晨曦透過鵝黃金絲窗簾,潑灑在紫羅蘭織錦絨毯上。陽光濃郁卻不悶熱,的确适合外出走走。
可對面清楓齋上空的陽光,也甚好。
那人是否也會外出走走。
祖母一片好意,讓兩人住得近,多親近,以便将來求一份好親事。
誰又成想,她的親事本就因他而失。
“姑娘要去陪陪老夫人嗎?”
白術見主子興緻恹恹,又提議:“這幾日,千竹堂的人來過三四趟呢。”
“你去打聽打聽,這幾日都有誰陪着祖母。”
不可能始終不去千竹堂請安,隻能盡量小心地避開他。
白術隻當她想避開沈青禾和阮糖兩位表姑娘,沒多問,歡快領命而去。
華姝将頭後靠在床架上,閉目養神。
有細風吹來,屋檐下紫玉竹風鈴“叮當”作響,不安的心緒随之搖搖晃晃。
卧床這三日,她思慮頗多。
兩人的後續,無外乎三種情況。
最好是日後交集不多,他可能不會認出她,将這層遮羞布長久地保存完好。
更大可能會被認出。
不過,堂堂親王日理萬機,隻要她不總去人家眼皮子底下轉悠,興許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最難辦的,就是他對此耿耿于懷……
“姑娘,老夫人身邊最近都是千竹堂的人陪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偶爾會過去坐坐。”不多時,白術回來禀告:“您猜猜,沈家和阮家那兩位表姑娘,最近去哪了?”
華姝無心顧及旁人,不答反問:“四……王爺回府後,沒常去陪伴祖母?”
“聽說是四爺傷勢未愈,在清楓齋仔細調養着呢。”
這事,華姝有些印象。
三日前,霍霆并沒按衆人預想的,身披戰甲,高頭大馬,率領大軍浩浩蕩蕩入府。
千竹堂主屋門口,他坐着輪椅,像是重傷之下倉促地提前回來。
可問題是,霍霆的腿傷早就被她醫好了。
山中第六日時,他就能下炕走動。
雙腿強勁有力,能撐起八十斤重量。
她曾坐在上面,吻了他眉骨的疤。
*
山上茅草屋的第四日,雨過天晴。
在她精心治療下,男人腿傷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愈合。
初次嘗試下地行走,疼痛酸脹依舊,他一聲不吭地咬緊牙關,堅持鍛煉,額頭噙滿汗珠。
到第六日傍晚間,已行動自如。
他召集大部分人手,出去一趟。至于去向,自然不會同她講。
隻命兩人守在小院,保障她安全,又像變相監視。
華姝沒有抗議的資格。坐在破舊的四方桌旁,埋頭為他縫制那雙黑色長靴。
從天亮到天黑,心中越來越不安。
早在三日起,湯藥中的鹿血減量大半,燥熱臆動随之消減。他耐力驚人,若硬要忍着,也能抗過去。
——他日漸不需要她了。
前幾日還能充當拐杖。
日後,隻剩他尚未痊愈的雙眼。
一旦複明,等待她的又會何等光景?
殺人滅口,兔死狗烹……
門外深不見底的幽黑,像張着血盆大口的鬼魅兇獸,能将人拆穿入腹。明明吹進門的是熱風,華姝手腳卻陣陣生寒。
——逃跑的計劃,得加快推進。
男人半夜回來,照常自己沖個涼水澡。雙眼不便,由她代為洗頭。
油燈昏暗的屋内,他頭沖外,阖眼平躺在火炕邊緣。
華姝将木盆架在矮凳上,坐在旁邊,指尖輕柔地揉搓着烏黑濃密長發。發絲硬邦邦的,就如同那一身推都推不動的腱子肉。
見他整晚濃眉緊皺,有求于人的她,順帶為其按摩起頭部穴位,輕聲體貼詢問:“這般力道可還合适?”
他似在沉思,反應了會:“尚可。”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華姝習以為常,繼續松緩着頭皮,并悄悄觀察他神情。
野生皂角的清香萦繞在空氣中,緊皺的兩道劍眉緩緩舒展。
她瞅準時機,試探提及:“我記得這廣連山的山腰有處果林,果子甘甜,果香聞着也舒心,咱明日過去散散心如何?”
倒不指望一次就能逃脫。
主要想瞧瞧,這處茅草屋四周的地形,以及與山頂寺廟相隔幾何。
許是猜到她心思,男人未有答複。
但華姝不氣餒,扶他起身坐到矮凳上,拿起幹潔白帕子,細緻和緩擦拭濕發。
然後,猶豫地搓了搓指尖,強按住怦然心跳,主動坐到男人的腿上。
他剛剛喝過湯藥,大腿緊繃又滾燙。
燙得她呼吸一顫。
“做什麼?”
出神半晌的男人,注意力終于轉到她身上。不算和顔悅色,但也沒像初次那般一把将人推開。
“我剛剛說的提議,您覺得如何?”
第二次詢問,語氣越發小心翼翼。
她盡量讓嗓音變得甜軟如水,前幾晚這般央求他放手時,稍有成效。
事實是,話音出口,自己先羞紅臉。
他貌似并無太大反應,面無表情道:“過幾日再說。”
過幾日,他眼睛就該好了。
她的話更會沒一點份量。
華姝等不及。
默了默,抿唇壯起膽子,伸出一雙細滑藕臂攬上他脖頸,朝那蹙緊眉心盈盈印下一吻。
蜻蜓點水,一觸即離,“就明日吧,好不好?”
這次,男人睜開眼,朝她“看”了過來。失焦的黑眸,幽冷視線仍具有極強的震懾力:“再胡鬧,扔你下山喂狼。”
然而,低沉嗓音已微有啞意。
華姝抓住這微妙的變化,臉頰乖順地貼到他堅實胸膛,半真半假地哄道:“您回來後一直皺眉,我這幾日也憋悶地慌,就想着一同去散散心。半個時辰就行……”
寂靜深夜,少女嬌軟嗓音再度響起,好似潺潺流水的一汪清泉,仿佛能滌蕩進人心田。
片刻後,男人終是退讓了,颔首應允
不過那點小心思,大抵沒能瞞住他。
大掌順勢扣住她後腦,炙吻密密麻麻落下。
半是纾解半是懲戒地,吮咬着她唇瓣,風殘雲卷,讓她嬌喘不疊、無力招架……
*
華姝輕甩了甩頭,将那些旖旎回憶甩出腦海,雪腮紅暈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