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你一個月就那麼點薪水,我連做個頭發染個指甲都得再三思量,再養這個丫頭,咱們的日子不用再過了,再說了,咱們家房子這麼小,就兩間房,我們一間,浩浩一間,那小丫頭來了住哪,我問你住哪?”
爸爸沒回答美珍阿姨的問題,隻是讨好地哄着:“你消消氣,消消氣……”
美珍阿姨氣得沖進房間打開衣櫃就開始收拾行李,哐哐當當好一陣沒有停歇,浩浩在客廳的轉轉椅上嚎啕大哭,哭聲驚天動地,而月圓站在角落裡,背脊弓得像個小老太,她怯怯的,畏畏縮縮的抱着自己的新書包,有樓裡的住戶上上下下,看到月圓時會投來打量的目光,月圓不自在極了,她忸怩地背過身去,盡量不去與這些視線碰撞。
月圓在門口站了很久,非常久的時間,站得腿腳酸痛,一度以為自己恐怕要被送回去的時候,門才終于打開了。
爸爸表情不佳,投向她的目光的極度不耐煩,他揚揚手:“趕緊進來吧。”
月圓的手指捏得緊緊的,指尖都捏得發白了,她蹑手蹑腳踏進大門。
美珍阿姨就站在房間門口,她雙臂環抱着,雙眼冷冷的打量着月圓,她的目光很複雜又很簡單,帶着上位者的睥睨,帶着對待入侵者的敵對,她的目光從月圓的頭頂掃到月圓的腳尖,最後從鼻尖裡哼出一聲:“我們家裡,可沒你睡的房間。”
爸爸走去了房間,他踮起腳,從房間衣櫃頂上拿下來一個滿是灰塵的小折疊床,他将這個折疊床打開,拿抹布擦了擦,接着将床放到陽台上:“月圓,這裡以後就是你睡覺的地方。”
月圓咽了咽口水,沒有表現出半分不滿意,她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陽台距離客廳有一米多寬的距離,隔絕這兩者的,是一個深色的窗簾,要是将窗簾拉上,她這個入侵者,也可以在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之中獲得片刻的安甯,那也足夠了。
她乖順地點頭:“好。”
見美珍的表情沒有變化,爸爸如釋重負地籲出一口氣,月圓試探性,将書包放在鋪上雪白棉布的沙發上,可美珍阿姨凜冽的一眼,爸爸心領神會,将月圓的書包放到了貼着沙發的地闆上,美珍阿姨滿意地轉過頭去,吩咐月圓的爸爸:“讓她洗幹淨些,别把農村那些髒的污的泥漬帶到城裡來了。”
月大河“欸”了一聲,搓着手承諾道:“親愛的老婆大人,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完成你交代的任務。”
美珍輕蔑地哼了一聲,抱着浩浩進了房間,爸爸對月圓說:“待會兒你到浴室裡洗個澡去,鄉裡上來,滿身都是灰。”
月圓沒聽爸爸說些什麼,她的視線心疼地落到下方,落到她的新書包上,她覺得自己的書包好可憐,它明明是嶄新的,卻隻能被放到地闆上。
爸爸又重複一遍:“我跟你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月圓聲音很悶:“我來的時候,奶奶讓我洗過澡了。”
奶奶早早地就起床了,她佝偻的身體坐在土竈前,舀了滿滿一鍋子的水,她一下一下往竈裡扔着柴禾,将土竈裡的火燒得旺旺的,燒得熱了,讓月圓洗得幹幹淨淨,穿上她最新最漂亮的衣服褲子才來的。
但爸爸沒有将月圓的話當成一回事,他不耐煩地強調:“讓你洗你就洗,車上跟你講的你都忘記了是嗎?在我們家,你要聽美珍阿姨的話。”
月圓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小腦袋輕輕往下點了兩下。
爸爸把她推進浴室,她關上門,站在裡面,一件一件,将衣服脫下來,她看着浴室裡新奇的設備們,有白得像玉石一樣的台子,有像蛇一樣的鋼鐵管道,有個被紮了無數小孔的的“蓮蓬”,她連碰都不敢碰,很怕将它們摸壞了,摸壞了美珍阿姨會生氣,她害怕美珍阿姨,害怕得連問一聲爸爸怎麼用這些東西都不敢。
所以,她的目光落到唯一認識的水龍頭上面,她蹲在水龍頭旁邊,輕輕打開來,裡面嘩嘩流出水柱。
深秋到初冬的交界的一天,月圓就這樣,用水龍頭裡冷得刺骨的水洗了在爸爸家裡的第一個澡。
晚上,她的懷裡抱着自己可憐的新書包,躺在陽台的折疊床上,将被子拉上來蓋住自己的頭,她躲在被子裡,連哭泣都不敢發出聲音。
她想念爺爺奶奶,想念胡裡,想念月亮村,想念自己的家,她想回去,很想很想。
這裡不是她的家,也沒有她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