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正冷笑幾聲,像失魂一般喃喃:“對不起有什麼用……呵呵……我要去找女施,我要去拿長命鎖,我要毀掉那鎖……”
他一面道,一面走出門去。
清蟬連忙将他拉住,道:“長命鎖吸魂,卻不能放魂,若是打碎他有用,我怎還苟且到今日!”
情正不聽,他将清蟬的手甩開:“不用你啰嗦!你就是想活命罷了,你……”
他還未道完這話,突然聽見女施的聲音,她似乎是奔跑來,嘶着嗓子喊:“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情正驚愕着回頭,發現她正握着那匕首奔來,她咬着牙,那隻被仇恨浸染的眼睛裡盡是血一般的顔色。
那匕首閃着碩碩銀光。
他來不及躲閃,眼看那比首就要刺入胸膛,這時候,他卻出乎意料的被身旁的人推開。
那匕首一路沖鋒,刺入了雪白的衣裳,鮮血在刹那間染紅了僧袍,倒流回女施的掌心。
她震驚的擡頭,看見的确是清蟬的臉,他目光裡卻仍然是那如水般的溫柔。
“别……别殺他。”他的唇一張一合,輕聲道,“女施……不要殺人……”
血滴在地上,像是滴落在她心頭,化開她心底積怨的死水。
清蟬在女施面前倒下了。
“小師傅!”
女施的瞳孔在一瞬間呆滞下來,眼眶中沉積的淚水終于是奔湧而出。
她跪在地上,雙手是清蟬的滾燙的鮮血,她顫抖着撫上他的臉,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真的知道會這樣啊……對不起小師傅……對不起……”
清蟬卻對她展眉而笑,他擡手觸碰她的面龐,蒼白的臉上非要露出輕松的神情:“女施……别哭,你不必為我悲傷……我……自知自己罪孽深重,西天也必……容不下我。答應我……一件事,等我死後……将我的骨灰撒入江河,也好給我一個……安息之地,可好?”
她使勁搖頭,甯願自己什麼都沒聽到,隻是一直道:“對不起小師傅,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會變成這樣啊……”
這時候情正從地上爬起來,他推開女施,一把拎起清蟬的衣襟,絕望又瘋狂:“你以為你死了就好了?你以為你死了,你欠我的就不用還了嗎!”
清蟬的目光變得格外疲憊,他緩緩攤出手心,裡面是一顆已經被血染紅的山楂:“上……上景,這是……最後一顆山楂了。”他又笑,“殺人償命,不知道……我這條命,還值不值錢……”
情正緊緊握住那山楂,聲音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顫抖不堪:“誰要你的山楂!誰要你的命!你,你還沒還清你欠下的,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一了百了?”
清蟬終于已經累到什麼話也說不出,他的眼睛緩緩閉上,在血色中平靜的長眠。
情正瘋了般的捧住他的臉,似乎已崩潰到盡頭:“誰允許你閉上眼睛的,你睜開眼睛!你睜開……你不是說你每天都會給我山楂嗎?明天的呢?後天的呢?往後所有的呢!你給我起來啊……”
那時候,他小心翼翼的觸碰着那俱逐漸冰冷的屍體,他才知道,原來他一直恨的不是箫子忌,而且懦弱卑鄙的自己。也許這次,他心中的那個曾在圡山廢墟裡掙紮的孩子,是真的要永遠的哭泣了。
女施跪在地上無力的失聲痛哭。一切都太不真實,仿佛夢魇一般。
這天是中元節,女施弄丢了長命鎖,而她也永遠失去了她的小師傅。
這時候,情正忽然轉過頭來,目光裡滿是仇恨和瘡痍。他拿起那把紅色的匕首,一點一點靠近女施:“你……你把他殺了……你把他殺了!”
女施一面害怕得後退,一面哭着搖頭:“我……我……我沒有殺小師傅……”她看着自己雙手是血,一時心如刀割,“不是我殺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會這樣……”
她退到了梧桐樹下,終于無路可走。
情正一把掐住她的喉嚨,連往日的情分,也被無情的捏碎:“誰讓你殺他的!”
女施不停的流淚,因為無法呼吸而憋紅了臉,她掙紮着,叫他的名字:“情……正。”
他吼道:“鎖呢!長命鎖呢!”
女施哽咽着:“我……丢了……”
“所以……所以清蟬就死了?”可此時的情正,早已失去的理智,他松了手,眸子裡的深淵黯淡無光,好像還未從清蟬的陰影中脫離,他怒道:“好一個殺人償命……既然這樣,那你也去死好了!”
隻一瞬,情正手中的匕首便猛的刺穿女施的喉嚨,穩穩的插在她身後的梧桐樹上,鮮紅的血液落下,與地上的紅色融為一體。
天上閃爍着的展展天燈,地上的一切事物,在一瞬間變成了死亡一般的灰色,不再放光。
女施顫抖着緊緊握住喉嚨上的刀,血一滴一滴流淌過她的手背,輕輕滑落地上去。
血流啊流,流成灰色裡唯一可觀的绯紅。
她的腦中忽然閃過支離破碎的畫面,看見那日她在紅菱上寫下的“清蟬情正,三生有幸。”,看見情正将山楂分給她吃,看見他為她撕下僧袍當作繃帶,看見他每天按時帶她去包子鋪……
聽人們說,人快要死的時候,會想起生前最快樂的時光。可女施從未曾想過,她曾經的快樂,卻總是情正。
她感到很疲憊,前所未有的疲憊,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她已經看不見情正的臉,聽不見他說的話,她擡起手,觸碰到了一個溫熱的臉龐,她的喉嚨疼痛難忍,她卻倔強着張開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叫他:“上景……哥哥。”
“别……别再殺人了……”
女施感覺那個那個臉龐在顫抖。
情正忽然落下淚來,眼淚淌過臉龐的血痕。他還記得六年前那個在死人堆裡的小女孩,眼中閃着淚花,也這樣叫他,同樣的神情,同樣的話。千千萬萬句蘇上景,抵不過她的一聲上景哥哥。
“下……筱!”他震驚的叫出聲來,“你……你是下筱?”
他小心翼翼的觸碰她的面頰,他想再好好的看看她:“你怎麼可能是下筱……”他悲痛欲絕的失聲痛哭,“怎麼可能……”
是幻覺嗎?他竟然覺得眼前的女孩,就應該是下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