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常一人進入引夢術時,女施的世界已經到了夜晚。
和情正說的一樣,中元節這天夜裡,天燈滿天,河燈滿塘,很是漂亮。
快到亥時,女施還睡不着覺,對着清蟬的房間發呆。親眼所見,情正殺了人,她很害怕,不知道
該不該告訴清蟬。心中再三思量過此事的輕重,她心道,小師傅那麼關心情正,若是忽然知道他殺了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再者情正殺人,或許是有原因的呢?
這樣想,便愈發猶豫不決。
她原本慌張的跑回家,可一見着清蟬,腦中便閃過情正明朗而笑的畫面,于是她便将事實哽在喉嚨裡,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可現在心中竟愈發忐忑不安起來,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
她從窗外看見滿天的天燈,欣奇的想出門看看。可她剛想推門出去,便聽見從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爹、娘……下筱,我終于可以為你們報仇了。”
那是情正在喃喃,女施的手突然僵住,須臾她才回過神來,輕輕将門推開一條縫偷偷的看。
情正還是喜歡一個人坐在梧桐樹上望月亮喝酒,背影孤獨又凄涼。
“當初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就找到賜緣社,拿走了皈依經……”他笑,“清蟬那個笨蛋,到頭來他都沒找着……”
他看起來像是有些醉。
“我等了六年,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說完,他便正色,将酒撒在地上:“爹娘,孩兒不孝,孩兒出家,隻是想為了給你們報仇!”
他話中帶着苦澀,似乎是固執着繼續說,“爹娘……今天是中元節……孩兒……一定會碎了那鎖,放你們往生!”
他方才說‘那鎖’!
“長命鎖……”女施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她雙唇微微顫抖,目光已然僵住。
過了很久,才聽見他喃喃,似乎是夢呓一般:“下筱……我……我見到了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可女施卻無心聽他接下來的話,她隻想回去,她想告訴小師傅,她不得不告訴小師傅。可她慌張的扣門時,卻不小心弄響了門闆。
情正便立即回過頭來,看到了女施的影子,于是叫道:“小瘸子?”
女施無處可躲,隻好戰戰兢兢的走出去。不夠高的身影立在他眼前,竟顯得格外凄楚。
情正跳下樹來,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道:“方才我說的,你都聽見了?”
女施不敢擡頭和他對視,僵硬的搖搖頭又點點頭。
情正道:“小瘸子,我是看你搖頭那下?還是點頭那下?我看你一直在躲我,若是你再躲着我,明天可就沒有包子吃了。”
女施死死埋着頭,支支吾吾道:“我……我……沒有躲着你……”
他明亮的眼睛彎下來,把聲音壓的很低:“喂,你幫我個忙可好?”
女施猶豫了一會兒:“什,什麼忙?”
他道:“幫我将清蟬房裡的長命鎖取來。”
聽見“長命鎖”三字,女施心中猛的一怔,想起他方才說的要碎了那鎖,她驚愕的退上兩步,不停的搖頭道:“不,不行……小師傅會死的!”
一開口他便明白,女施果然是聽見了!
情正一把抓住她的雙肩,面露兇光,幾近嘶吼,“死就死了!他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為過!”
她被他駭住,不可思議的看着他,目光呆滞,一個勁兒的搖頭:“小師傅會死的……”
“小師傅小師傅!你心裡從來就隻有小師傅!”他冷笑一聲,道,“你可還記得當初我給你講的
那個故事?呵,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師傅殺了那個男孩兒的一家人,殺了整個圡山蘇氏!你一開始沒有猜錯,那個男孩就是我蘇上景!事到如今,都是拜他所賜!”
女施的身體不住的顫抖,她終于沒忍住淚水,嘴唇哆嗦着,啜泣道:“你騙人!小師傅是不會殺人的!殺人的是你!是你才對……”
殺人的是情正,情正殺了那兩個男人,可他為什麼要殺他們呢?
天燈的微光一次又一次的印亮了她悲傷的面龐,他愣住半刻,似乎明白這個女孩兒已經窺探到自己的秘密,他再次注視着她時,原本揪心的苦楚竟變得像這黑夜一般冰涼。
他掏出一把匕首,靠攏女施下颔,他開始病态般的笑:“對!我就是殺了人,哈哈呵……反正我已經殺了人,也不差你一個。”
匕首在月下閃出光來,它吓得女施驚心膽顫。
情正繼續道:“今夜你若幫我這個忙,明日我還帶你帶你去吃上官包,哦不,不隻那上官包,連山楂也買給你吃。但若你不肯幫我……”他陰森道,“我便将你這一隻眼珠子挖出來,讓你……徹底變成瞎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格外顫抖。
女施滿面驚恐,冷汗從臉上滑下來,滴在那匕首上,她怔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多喘。
她不知道情正什麼時候變成這樣,變得像厲鬼一般可怕。就這麼一刹那,他曾經那開朗而又美好的笑顔仿佛從她腦海中永遠的消失殆盡了。
此時,情正又将匕首向前一寸,威脅道:“還不快去!”
女施心髒劇烈的碰撞着自己的胸口,驚慌之餘,她握緊手心,立馬回頭踉踉跄跄的跑進屋去。
她猛的關上堂門,眼淚不停的淌下來。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她絕望的用衣裳擦着眼淚,低聲抽泣。
“情正,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慌亂,害怕,力不從心。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輕輕推開清蟬的房門,她從未想過,以往娴熟的動作到現在變得如此生硬。
亥時已過,清蟬早已睡了。
女施一眼便看見了他枕邊放置的木盒子——她親眼看見昨夜清蟬将長命鎖摘下放入盒子裡。
若是她未将盒子給情正,她就會死。若是她将盒子給了情正,清蟬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