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郦也本人剛從精神病院裡跑出來沒多久,此刻也忍不住要罵一句“神經病啊”,他嘀咕道:“你這個人真的好小心眼。”
然後翻了個身,睡着了。
賀蘭随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他這個說睡就睡的技能真的很厲害。
郦也覺得自己沒睡多久就被賀蘭随叫醒了,說是村長老婆已經做好了飯,等他們吃完還要繼續出去找人。他打着呵欠,對賀蘭随道:“剛才忘了問,你對任務什麼想法嗎,難不成真的是找那個失蹤的陰陽先生?”
賀蘭随注意到,他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
“很遺憾,”賀蘭随回答“沒有。”
郦也從土炕上跳下來:“一會看餘淩他們這些老人怎麼說。”
吃飯的時候,餘淩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昨天去的那片田地根本沒法藏人,基本找得差不多了,今天大家一起去樹林裡找。前半夜找人,後半夜在我們出發的地方彙合,商量接下來的對策,怎麼樣?”
看樣子她也不是很相信所謂的失蹤了的陰陽先生……郦也沉思,吃完飯後跟着大隊伍一起去了村北的樹林。村莊一如昨夜,隻是今天晚上的月亮不如昨天晚上圓,邊緣缺了一道,仿佛被什麼削去了一塊,卻依舊泛着猩紅,發出蒙昧而又混沌的光,不祥地籠罩大地。
他們分開兩人一組去樹林裡找人,白衛衣女生依舊跟着餘淩。燈籠的點點紅光在樹林裡散開,像是一蓬無聲而寂寥的煙花。郦也跟在賀蘭随身後,等其他人的燈籠光都看不見後,郦也忽然熄滅了燈籠的亮光,賀蘭随被他的動作驚訝了一下,而後聽見他道:“我準備回廖村長家去看看。”
賀蘭随挑眉,郦也繼續道:“我們出門後不久,村長就和他老婆出去了,那小孩也去鄰居家玩了,我準備去看看那幾間屋子裡有沒有藏着什麼線索。”
但這隻是他的次要目的,他的主要目地是,去看看村長家裡有沒有那種在白天能隔絕鬼的注視的白蠟燭。
賀蘭随想了一下,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沿着小路下山,很快返回村中,然後悄悄從田地裡穿過去,黑燈瞎火,就算有人看見他們也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村長家的大門緊閉着,郦也看了一眼八卦鏡,道:“時間正好,走,我們從那邊翻牆進去。”
他先是爬上麥草垛,然後跳到一堆玉米杆子上,兩手扒拉着土坯牆一個用力,就蹲在牆頭上,他低下頭小聲對賀蘭随道:“院子裡沒人,快上來!”
賀蘭随對他熟練至極的翻牆動作有些無語,卻還是按照他的方法如法炮制,和他一樣爬上牆頭,然後跳了下去。土胚牆并不高,就算跳下去也沒什麼,院裡空寂無人,幾間房屋如同倒扣的盒子般隐沒在燈籠迷蒙的紅光裡。郦也拍着自己身上的塵土,随口道:“奇怪,我隻在廖村長家見到了磚瓦房,村子裡其他人家似乎都是土胚房,難道村長家比較有錢?”
這個時候賀蘭随不欲和他閑聊,順着他的話道:“可能吧。”
郦也問:“我們分頭進去找,還是我進去找你望風?”
賀蘭随領會了一下他這句話的意思,道:“你有必須進去的理由——你要找某樣東西?”
郦也點了下頭,賀蘭随幹脆地道:“那你進去,我望風。”
郦從牆上拿過燈籠,之前他們吃飯的時候郦也觀察過東邊的三間側房,靠左那間是糧房,裡頭用竹席圍起一個巨大的屯子,裡面累疊着許多裝滿小麥的蛇皮袋子,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木頭農具。中間就是他們之前吃飯的屋子,隻有一張有點舊的紅漆桌子和土炕,他直奔最裡面的那間。
而這間屋子裡的陳設也相對簡單,角落裡的土炕、炕邊的紅漆箱子,還有一張同色小桌。箱子上上着一把老式鎖,郦也在屋子裡找了一圈,随後在小桌的抽屜裡找到幾隻生鏽的黑色一字發夾,他拿了一個從中間掰斷,然後撬開了那把鎖。
相當容易。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這種技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學的。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箱子裡的東西所吸引。箱子最上層是幾匹綢緞被面,紅的綠的都有,在燈籠的亮光下閃着魚鱗般的微茫,而被面之下,是一些舊衣服,扒拉開舊衣服,則是一堆泛黃的舊書。
那些書什麼都有,萬年曆、小人書、連環畫、小學課本、甚至還有兩本菜譜。藏得這麼深,收拾的人卻對這些書并不珍惜,一股腦胡亂塞進去,有的頁角落都折了,就像是在掩飾着什麼。
郦也快速地将這些書一本一本翻過去,最後在萬年曆找到一張折起來的紙。
那紙的邊緣已經破碎,紙面更是泛着一種陳年的黃褐色,他将紙頁展開,發現那像是從另外的上撕扯下來的,而那本書竟然豎排版繁體字,可見其年代确實久遠。
郦也拈了拈紙頁,莫名覺得熟悉,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另外半張他從井地找到的紙,發現這兩張紙的質地幾乎是一樣的。
“夫天地兩清,請遮神目,陰陽兩覆,天地陰陽逆轉……時辰作祭,分伐二、歲祭、沉祭、戰祭……此大祭也……以孿為祭,祭為生,生為死,此小祭也,小祭成,鬼門開,則可入幽冥鬼村……村中有市,俸陰祿,換鬼财……”
郦也将紙頁上的内容念了一遍給小說家聽,可是小說家也搞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郦也就幹脆從萬年曆上撕扯下來一頁,将這張脆弱的紙包起來塞進口袋裡。他又将箱子其他邊邊角摸了一遍,在箱子側面發現了一個信封。
信封并沒有糊上口,郦也打開信封,裡面是兩張證件之類的東西,和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是那種老式的半身照,五寸左右,上面是個年輕女人,紮着兩根麻花辮,鵝蛋臉,盯着鏡頭似乎有些羞澀的緊張,眼睛瞪大,卻很有神采,她的眼睑上,有三顆并排的痣。
郦也猜測這可能是賀蘭之前說的,廖村長第一任那個遇難的妻子,而照片之下是兩張疊在一起的出生證。同樣年代久遠,那證件上的信息還是用水筆寫的,後來不知道滴了什麼髒污上去,大部分信息都模糊了,隻隐隐可見姓名都是廖XX,出聲日期在同一年。
郦也将信封放了回去,快速把箱子裡的東西恢複原樣,從側屋出去,見賀蘭随站在角落的房檐之下,他指了指上房,賀蘭随點了下頭。
上房的主屋他剛來的時候已經仔細觀察過,因此一進去他就直奔門對面的櫃子,那裡面放着餅幹盒、玻璃杯、奶粉等等一系列的雜物,沒有什麼特别的東西。上房的主屋和側屋都是打通相連的,他先去左邊那間,那應該是村長兒子的屋子,靠窗擺着一張簡陋的寫字桌,也沒有抽屜,一眼能看到底。另外一間大概就是廖村長和他老婆的卧室,裡面黑洞洞的,窗簾緊閉。
郦也将燈籠打過去,看見土炕上方的牆上,也挂着一面簾子。
那面牆隔壁是主屋,所以是并不是窗戶,郦也走過去,微微将簾子掀開,隻見簾子背後,是一個小小的神龛。
神龛中供奉着一尊面容模糊的神像……隻能大約看見身形,在黑暗中仿佛一個漩渦,郦也隻是瞥了一眼,竟然産生了一種恍惚的眩暈感。
他立刻收回目光,簾子蓋了回去,神龛隐沒其中,剛才的眩暈仿佛隻是幻覺。
神龛下方是一個小箱子,郦也将箱子打開,裡面果然放着一些白蠟燭。
郦也從裡面抽了幾根,那蠟燭隻有手指粗,哪怕他抽走幾根也看不出什麼,就是不知道廖村長會不會去特意數蠟燭的數量。拿走蠟燭後他立刻關上箱子出門招呼賀蘭随:“我找到了,但這東西帶在身上不方便,我得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
而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門鎖打開的響動,郦也當即吹滅燈籠,拽着賀蘭随跑進了地道。大門“吱呀”一聲長響打開了,接着,沉重的腳步聲靠了過來,郦也和賀蘭随無聲而迅速地往地坑院裡走去,然後躲進了他們所住的窯洞裡。
門沒有關嚴實,透過門縫,郦也看到地道口先顯出一團紅光,然後逐漸地勾勒出某個人高大的身形——是廖村長。
他挑着燈籠,往靠左第一間窯洞走了過去,那是原本白衛衣女生和她的隊友住的房間。
過了大概五六分鐘,廖村長又出來了,進入了第二間窯洞。
“他在找東西。”郦也幾乎無聲地道。
“我們得走,”賀蘭随道,“不然會被他發現。”
他這句話剛說完,廖村長就已經從第二間窯洞裡出來了,擡腳往第三間走去。
要從窯洞去往地道須得穿過整個院子,廖村長進入窯洞的時間太短,根本不夠他們跑進地道,況且如果跑起來腳步聲一重,肯定會被發現,賀蘭随剛要問郦也怎麼辦,就見他伸手在自己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個紅色塑料袋和……半塊闆磚。
賀蘭随:“?”
郦也快速地将口袋裡剩下的東西一股腦掏出來用塑料袋纏好,然後打開窯洞的門,将纏緊的塑料袋往空中一扔——
紅色塑料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形抛物線,精準地落進了旱井裡,發出“咚”一聲悶響,在暗夜中清晰可聞。
廖村長聞聲立刻從窯洞走了出來。
他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端倪,便又轉身往剛才出來的窯洞走去,可是他沒走兩步,就感覺自己後腦勺驟然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