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走走,你慢慢吃不必跟着,我松泛松泛腿腳便回來。”雙成百般勸不動,隻好由着她走開了。
但也不可能真不叫人跟着,雙成忙回頭招來一隊王府的扈從,“你們遠遠跟着王妃,别露行迹,但務必保證她安全。”
官道兩旁是半人高的灌木叢,間或有棵野蠻生長的大樹,其實也沒什麼風景可看。越棠不過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于是慢慢朝隊伍前頭走。
不遠處令旗迎風飄揚,後頭伫着一應親王儀仗。成對的銷金大扇那樣高,從其後經過,幾乎遮天蔽日。越棠雖是王妃,其實好些東西也是頭一回見,正側目打量,冷不丁聽見熟悉的聲音從大扇後頭傳來。
“......晚間的行帳要仔細布置,王妃不慣睡高枕,甯可用荞麥枕。你留些神,如若王府下人疏忽大意,就用我備下的換上。”
越棠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忙伸長脖頸,從縫隙間窺探大扇另一側的人影。結果沒錯,那無可挑剔的玉面郎君,不是宋希仁又是誰?
她驚駭至極,腦海中下意識響起一陣警鈴——有陰謀!
結果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頭頂轟隆隆一聲驚雷,吓得越棠原地一哆嗦。驚叫聲立刻使她被發現了,那邊宋希仁聞聲回頭,然後繞過儀仗走到她身前。
“王妃怎麼出來了?是午膳不合胃口嗎?”
越棠猶疑不定地看着他,有許多話想問,但他的神色太坦然、太平淡了,讓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她無措地瞥了眼邊上的五龍曲柄傘,“我來觀賞一下親王儀仗。”
她情急之下的借口,在宋希仁聽來卻别有意味。睿王殿下薨逝,且世人皆知他們大婚後尚不曾同房,那睿王嗣子也無從談起。如今親王爵雖仍在,但有些唯獨屬于親王本人的尊榮,是永不會再見天日了。
宋希仁凝視她,“王妃對于如今的處境,是否心存怨念?”
越棠腦子裡磕絆了一下,險些就要沖口而出“怨念個鬼”,好在最後關頭,總算還記得要在朝臣面前維護自己的人物設定。
可惜龍骨木不在身邊,她尚沒修煉成随時随地哭出來的技巧,隻得低垂眼簾,濃密眼睫撲閃,顯得雲山霧罩。
“宋大人說笑了,皇恩浩蕩,周氏滿門不勝欣喜,何來怨念?”
宋希仁淡聲說:“周氏是周氏,王妃是王妃。”
“我?”越棠愣了下,“平心而論,王爺為人正直,一心為國朝盡忠,最終卻不得善終,年紀輕輕薨于他鄉,怎麼想都叫人扼腕歎息。若說怨念,王爺才是最有立場怨念的人,而不是我。”
越棠放低了聲音,語帶惆怅,“不過麼,都說求仁得仁......我雖與王爺是夫妻,卻不曾與他說過話,也不知道他所思所想。倒是宋大人與王爺同朝為官,想來遠比我更了解他,以宋大人之見,王爺生前最後一刻,是否心存怨念?”
宋希仁很意外,視線緩緩從越棠身上移開,投向遠處連綿群山。
好半晌他才道:“求仁得仁——王妃此話甚是。睿王殿下是磊落的君子,勢必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氣氛有些奇怪,話題越飄越遠,越棠心中的驚疑不斷膨脹。聊得入神,兩人都沒留意頭頂黑雲翻湧,又一記響雷從天而降,眨眼間,豆大的雨點便兜頭而下,砸得人措手不及。
宋希仁先反應過來,牽起廣袖為她遮雨,“王妃,臣的車駕就在眼前,王妃先上去躲躲雨吧。”
午後的雷雨來得突然去得也快,這時候計較不了太多,左近躲雨是明智的選擇。
越棠舉目望,宋希仁的車駕不過五步遠。正要快步趨近,忽然想起什麼,說了聲等等,然後舉袖回頭奔進雨簾中,奔出兩步,沖前方揮了揮手。
“都别跟着了,找個地方躲雨,别回頭染了風寒。”鬼鬼祟祟的王府扈從被點了名,面面相觑片刻,隻得退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色昏暗,錯身時,越棠一個眼花,仿佛看見那群扈從中有人臉上閃過一道精光。
“什麼妖魔鬼怪,”越棠忍不住回望,一邊嘀咕,“學蘭陵王啊?誰這麼有志向。”
宋希仁很守禮,請她上馬車躲雨,自己則執雨具立在兩丈遠外。越棠将車窗支起一條縫,隻見雨勢太大,他身上已經濕了半邊。
她不喜歡心裡憋着話,正好天公不作美,無所事事,索性把話問明白。
越棠喊了聲宋希仁,聲音散在隆隆的風雨中。他循聲側眸,像是不确定,捕捉到她的眼神,方撐着傘從容踏雨而來,在車窗外站定。
雨傘微微擡高,現出無波無瀾的一雙眉眼,“王妃喚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