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風輕雲淡的午後,春光煦暖,公主府裡處處躍動着盎然生機。
“你今日氣色不錯,比一旬前好多了。”令昌長公主側目打量越棠,“這才對嘛!你才十八,尚有百十來年的日子要過。早些想開了,故去之人也好安心。”
越棠牽唇一笑,“殿下所言甚是。”
“說過了,進了我趙家門,你我就是一家人。若不嫌棄,你也跟着三郎叫我阿姐吧。”
越棠乖順應好,心中卻唏噓不已,一家人啊......
出嫁後就是夫家的人,這話不假,可她這位新婦,委實有些特殊。
越棠是周家獨女,得天子賜婚,三個月前風風光光嫁入睿王府,正經成了一品親王妃。睿王身為先帝爺幼子,時年二十一,當時多少人豔羨她好福氣,摘得全京城最尊貴的少年郎為婿。
怎奈這福氣比天上的流星還短命。新婚當晚,一道聖命突兀地打斷了喜筵,睿王連個招呼都沒來得及打,換下喜袍便出京辦差去了。
越棠聽聞消息愣了下,“我連王爺的臉都沒看清,等他回來,要是我認不出人,那得鬧笑話了。”
誰知睿王這一去,竟然是永别。
月餘後,越棠出城相迎,隻迎回了睿王的棺椁,年輕且尚未洞房的睿王妃就此成了寡婦。
天家那些親戚,越棠還是在睿王的喪儀上認全的。所有人都唏噓不已,對她報以最誠摯的憐憫,尤其眼前這位令昌長公主。
長公主與睿王一母同胞,對越棠自然更多一分親近。睿王喪儀畢後,長公主常常邀越棠過府,閑話逗悶子,生怕她傷心壞了身子。
譬如今日。
公主府很大,連綿不盡的畫樓重檐,雍容宏麗之處較睿王府有過之而無不及。長公主引越棠行至後苑,在池塘邊的亭子裡落了座。
“驸馬前陣子去橫溪,人尚未歸,先着官船捎了這明前茶回京。”女使奉上茶點,長公主示意越棠嘗嘗,“你也是趕巧啦,今早剛到的。往宮裡送的那一份,此刻恐怕還在都水監衙門裡擱着呢,陛下他都不及你我有口福。”
先帝爺三子一女,令昌公主是整個皇宮悉心捧大的瑰寶,哪怕而今已出降,皇帝對這唯一的妹妹依舊很寬容,公主府偶爾有些逾制的排場,也并不計較。
越棠沒忙着沒吃茶,而是沖長公主一笑,“從來聽聞驸馬愛重阿姐,今日一見果真不假。哪怕走到天涯海角,驸馬也時刻記挂着殿下您。”
長公主卻一勾唇,豔光四射的玉容上添了絲嘲諷意味,“驸馬尚主,談什麼愛重。他不是記挂我,是記挂着他的上峰罷了。”
奉承話說歪了,越棠目光一霎,忙掩袖吃茶。長公主察覺她尴尬,頓悔失言,暗道罪過罪過,人家新婚喪偶,自己在這兒說什麼風涼話呢?
“前兩天我進宮,見着陛下了。”長公主話鋒轉得略顯生硬,“陛下向我問起你,言語間頗有些沉痛的意味。”
越棠惶然擡起眼,“陛下問起我......不知有何示下?”
“哎呀,你别慌張,陛下你還沒見過嗎?又不是苛責的人。”
長公主回頭使了個眼色,将侍女都遣退了,方娓娓道:“令尊曾任右仆射,輔佐中宗、先帝與陛下三朝,乃是國朝肱骨之臣。你是周家的女郎,事情到如今這個地步,陛下隻覺對不住你,對不住告老緻仕的右仆射。”
越棠怔了怔,斟酌回應,“家父與我都是陛下的子民,為朝廷效命,本就是分内,陛下言重......”
“這些話,你留着面聖時回禀吧,在我這兒就免了。”長公主破有深意地看着她,“陛下感念周家的功勳,對于你的處境,自然格外挂懷。有些話,陛下雖不便直說,不過稍稍露分白,彼此都心知肚明——陛下的意思是,等過上三五年,你若願意,他會降予你恩旨,準你風光再嫁,不必孑然一身,在睿王府中蹉跎一輩子。”
公主可以恣意妄為,可天家的媳婦,鮮有守寡再嫁的出路,畢竟事關天家顔面,再開明的皇帝,最多做到睜隻眼閉隻眼的地步。
越棠略感訝異,暫且也沒放在心上。
長公主見她無甚反應,隻以為她面皮薄,便粲然一笑,“你别不好意思,男女之間那些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必打心上過,可若拿來找樂子打發光陰,卻正合适。棠棠,我不是要勸你嫁人,我是怕你錯失許多樂趣。”
說話間,長公主明眸一睐,眼波往前宅的方向漾了漾。
“其實用不着等三五年。”長公主忽然壓低聲音,“隻要你開口,我随時替你安排,必定神不知鬼不覺的,宮裡不會聽見一絲風聲。”
越棠眨了眨眼,好容易才明白她的意思,驚得直搖頭,”阿姐快别說笑了......“
話到這兒,不遠處恰好傳來一陣吵嚷,越棠的話不由頓住。側耳細分辨,大約是兩個年輕男子鬧出的動靜,聲口都不大客氣,頗有些氣急敗壞。
驸馬南下未歸,公主府中哪來的年輕男人,而且還是兩個?越棠心中打鼓,眼睫一顫,低垂視線落在茶盞上,連餘光都乖乖收好。
隐約聽長公主一聲輕哼,“又瞎鬧什麼!”
年輕男子的争執聲很快飄近了,最後停在亭子外,問安後一個贊公主氣色真好,另一個誇殿下風姿綽約。長公主卻沒忙着搭理,身子往後一靠,示意二人給越棠行禮。
“這位是睿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