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徐蔚終于反應過來,開了口。
小時候的徐蔚沒有名字,他就叫“喂”。
一道金光從符紙中破開,将小孩兒本就透明的身軀照若無物。
那一團青白漲開來,小孩兒的身體随之破碎若紙片,散了滿地。
滿座幻影皆如此狀。
謝諒眼疾手快,一把朝空中抓去,正扼住要飄散而去的青煙,也沒有再給它成形的機會。
青煙扭了幾扭,像隻咽氣的黃條子一樣耷拉在謝諒的手腕上。
這便是魇妖用來控制幻影的關鍵,謝諒還沒剛松一口氣,隻聽見天地雷聲滾滾。
他差點兒忘了,徐蔚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夢。
回頭看,徐蔚已經狀如混沌,目光呆滞,不省人事。
“徐蔚!”
任憑謝諒再怎麼叫,也沒有回聲。
如波濤一般的黑色氣浪撲在院牆上,眨眼間吞噬了四方天地。
謝諒目光所及,隻能看見胡二哥幻影破碎後留在角落裡的那幾隻木頭做的牲口。
一個身影在黑氣裡化了形,它廣袖長袍是個人的模樣,卻從裙底生出數條似藤蔓的黑色的手,糾纏着向徐蔚襲來。
謝諒沒有細想的功夫,挺身上前替徐蔚迎了一擊,黑氣卻從他的肩上視若無物地穿過,籠罩在徐蔚的邊上。
像是一張黑色的蓋頭将他圍了個嚴嚴實實。
又有數百人影在陸續成形,有些背着鋤頭,有些擔着水桶,有些扛着木犁,還有叽叽喳喳的幾隻像狗又像貓的東西。
謝諒手無寸鐵,也無術法修為,原本還能憑着一星半點的經驗之談把魇妖揪出來和徐蔚合力抗衡一二,如今才真算得上兩隻毛都沒長全的小雞仔要去搏擊風浪。
影子們一股腦朝着徐蔚撲過來,謝諒情急驚呼:“害你們的不是他。”
可惜黑影們本無心智,并沒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他們存于徐蔚的夢裡,生于徐蔚經年的愧疚裡。
謝諒見更多黑影襲來,伸手去拉徐蔚,卻在指尖觸及黑蓋頭的一瞬間,被強大的魇力震翻出去。
他踉跄站穩,手卻從細弱的指節往下開始滴血——謝諒日積月累地折磨自己的一雙手,有時候放血,有時候逼靈,便是随意一倒就被地面的青磚蹭破了口子。
黑紅的血滲進黃土,洇出幾個豆大的坑。
謝諒撚着指尖的粘膩轉了轉手腕,然後飛身将流血的手指點向胡二哥的木頭牲口們。
機關鳥禦得,何以木頭牛就禦不得?
謝諒舉一掌并二指從自己眉心劃過,合眸,定心。
嗒嗒,嗒嗒。
柳木雕刻的關節緩緩開始運動,那些沒有生命的往日奔勞在土地裡的木頭牲口們重現生機。
謝諒再睜開眼,便覺自己生有數瞳,他能看見每一隻木牛、木驢眼裡的世界,世界重重疊合,卻如同在他眼前遮了灰蒙蒙一掌布。
随着黑影數量的增加,黑蓋頭所籠罩的下的徐蔚也在裹挾下轉動起來。黑蓋頭越膨脹越大,似乎要高聳入雲去。
謝諒閉上了雙眼。
他在呼嘯的風裡聆聽,找尋。
漫天的黑裡突然長出了一點妖冶的紅,好像一滴血,鮮豔刺眼。
隻一瞬,謝諒令随手出。
他用心看到了徐蔚的位置。
但見木頭牲口們數十同出,奔向謝諒手指的方向。
它們的身後拖着往日束縛自己的犁、磨,石頭和鐵碰撞着,铮铮作響。
它們張着嘴,揚起蹄子,攜為奴的怨氣沖向往日鞭策自己的人所化的冥氣。
以怨氣撞冥氣,硬生生在黑海裡撞出一條掌寬的路。木頭牲口陣眼見要占上風之時,從黑海裡伸出來一根冥氣所化的長鞭。
一鞭子抽散了謝諒所禦之陣。
謝諒雙眼禁閉,舉着的那隻手放在胸前,伸一指在靈台處。悉悉索索一陣布料聲響後,一個小小的暗紅木色花紋腦袋從謝諒的衣襟下鑽出,落在了他的指尖。
“幫我。”
謝諒擡眼輕吟,像是祈求。他的視野重重疊疊分明看不清任何形狀,偏這一抹紅色格外矚目。
機關鳥啄了啄翅膀,展翅高飛。
謝諒再次閉上了眼睛。
铮铮聲、落蹄聲中,卻有源源不斷的怨氣從木牛、木驢上被牽引而去。但見機關鳥旋身向前,兩翅木色越發暗沉,怨氣凝結于翅,好似重塑鳥身。
黑翅輕易扇動飓風,周身冥氣退散。
說時遲那時快,謝諒甚至沒有睜眼,隻身沖向機關鳥吹出的縫隙裡,一手拉扯住了正在黑蓋頭下浮沉的徐蔚。
徐蔚紋絲不動。
而謝諒的一半身子也被冥氣吞噬,再難動彈。
竟是無計可施嗎?
就像百年前,他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