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徐蔚說。
後來小孩兒看了他的那些書,知道胡二哥并沒有跨過最後那道門。
他抱着那包衣服和書,去到了一個很遠的村子,學着胡二哥的樣子開始畫符。
然後遇見了下山了謝諒。
徐蔚總是想,要是他和胡二哥學了這些書是不是就不一樣。
他就能幫胡二哥,就能在胡二哥過界關的時候告訴村裡的其他人。
“這便是你要上山的理由嗎?”謝諒沉默着聽完了整個故事,終于開口問他。
徐蔚緩過精神,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全是。小仙長,你知道一種叫冥氣的東西嗎?”
不該死而死之人未盡的命數會化為冥氣。
謝諒陡然驚醒,那天在山底下見到的,不就是這樣一種東西?
“村子裡枉死的人太多了。”
他的家鄉,已經不是他夢裡的故鄉了。
徐蔚見過很多次那種可以把人纏繞起來的黑色觸手,還見過它們擄走附近生靈,生生造出一片修羅境。那時候他就隻能躲在山洞裡,看舊日叫他“胡三兒”的人,都變成一團黑氣。
謝諒心有疑問:“十三山沒有派人去嗎?”
四洲十三山,各有所轄地界,屆内萬民安甯皆有山衆守候。
徐蔚看了一眼謝諒身上的山服,說話間低下了頭。
有人去的,是塵明山的人。
“那些人穿着和你差不多的衣服,在鎮子周圍做法,天雷降世,烈火燒村,足足四十九日。”
徐蔚看着他們鎮壓了冥氣,看見一個領頭人祭出一個寶器,将叫過他胡三兒的阿嬸阿叔阿哥阿姐都裝了起來。
塵明山的規矩,降而不滅。
寶器被來鎮壓的人帶了回去,徐蔚跟着他們來到塵明山下,在糖心鎮定了居。
“你那天呈上去的也并非華池峰的信物,對嗎?”謝諒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是掌門殿裡有人認出他就是亡村裡幸存的小孩兒,四長老、五長老都是近來回山,他們每個人都有可能見過徐蔚。
徐蔚點頭。
“我隻是想上山,看一看他們把裝着我阿嬸阿叔的那個瓶子放在了哪裡。”徐蔚的神色很難看,語氣卻比剛剛輕松了一些,似乎是找到了什麼盼頭。他手比劃着那個法器的樣子,是個細細長長的瓶子。
“小仙長,你會幫我的,對嗎?”
會嗎,謝諒扪心自問,從他進妖塔的時候,這個問題大約就提前預備好了答案。
“不會。”
謝諒甩開一直攥着的徐蔚的腕子,利落起身。
“我救你出去,你下山以後不要再回來。”
胡二哥跨不過去的那道門,何以半吊子的徐蔚就能跨的過去?
徐蔚半張着嘴,沒有再說出話來。
魇妖與山牛浮青不同,謝諒手裡沒什麼把柄可以那些和他談判,好在這是徐蔚的夢,對謝諒的影響很小。
他跨進院子裡,拾起了地上的符紙和朱筆。
謝諒會的符術不多,但此刻能用上的那個他恰好學過。
徐蔚保持清醒的時候,院子裡也恢複了祥和氣氛,小孩兒擠在一群大人裡啃餅子吃,歡聲笑語不斷。
謝諒信手寫了幾張符,貼在了院子裡一團和氣的幻影們的背後。
當年玩隔空猜物的遊戲,那人耍賴被謝諒發覺,教了他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符術,隔着箱子能看見箱子的裡面。
裡符,能視事物之裡。
那些幻影的身軀開始透明起來,大多數人的“裡”是純白一片,隻有羁絆頗深的胡家老二和小孩兒的“裡”隐隐透着青白。
“叫他的名字,”謝諒将坐着的徐蔚拉扯起來,推到胡二哥的面前,“他的本名。”
由夢而生的幻影隻會記得夢主人對他們的稱呼,記不得自己的本名。
隻要徐蔚一個一個的說出他們真名,謝諒就能借着幻影崩潰的一瞬間揪出來藏在“裡”中的始作俑者魇妖。或戰或逃,總有個解法。
徐蔚卻說:“我忘了!”
他哪兒記得胡家人的真名,農戶人家的名字原本就不大提,張家的李家的,謝諒問這個是真的難住了徐蔚。
“你……”
謝諒話說了一半,手裡還捏着最後一張裡符,盯着徐蔚的背看了許久,發力的指節終于放松,任由符紙飄落在地。
“胡二!”
有不屬于二人的聲音傳來。
吃餅子的小孩兒仰着髒兮兮的臉,看着謝諒,手指着胡二哥的方向,又清脆地重複了一遍:“胡二。”
胡二哥的真名就叫胡二。
徐蔚說他忘了,脫生于他記憶夢境的小孩兒為什麼知道?
說時遲那時快,謝諒扯住小孩兒胳膊,将他的腦門抵在了地面的符紙上,又咬破自己的唇角,指尖沾了血印在他的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