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這些大事與她有什麼相幹?
沈莺歌沒心思留意士子們的鬧亂,讓馬車逆着人潮朝東廊坊駛去,她隻想按時送信,弄清楚原身的真實身份。
車把式到了東廊坊的玄武門,忽被巡檢司的官兵攔截。
“今夜馬車不準在此處通行。”
車把式納罕問道:“為何?往常都能通行的。”
“官府辦案,莫要多問,閑雜人等速速離開!”官兵的口吻顯得格外不耐煩。
車把式為難地看了一眼車簾裡的人。
沈莺歌心頭沉了沉,為了掩人耳目,她出行時沒有挂上謝府的徽識。
她揭開車簾一角,看到了東廊坊的街衢上,目之所及之處皆是巡守的官兵矩陣,俱穿玄甲,看來都是皇廷的北軍力量。
戍守之森嚴,怕是連半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這種兵卒布防力度之大,沈莺歌隻推測出一種可能——
東廊坊裡有重要人物,官府正在肅清現場。
不論是哪一種情勢,都不在她行動的預料之中,本以為是簡單送個信,哪承想,還沒到甯禧酒樓就遇到攔路虎。
“馬車停在此處,我步行進去,可否?”沈莺歌下了馬車。
官兵見這個小厮氣度不俗,穿着也不尋常,想來是哪戶顯貴人家的傔從,态度也緩和了些:“你是要去何處?”
“甯禧酒樓旁對街處的孫氏醫館。”好在沈莺歌提前背了新地圖,能夠随機應變。
一聽到甯禧酒樓,官兵勃然變色:“今夜不行,甯禧酒樓前路已經封死了,你步行也過不去,還是原地打道回府罷。”
官兵口風極嚴,沈莺歌套不出話。
莫不會是兩國談判的地方,就設在了甯禧酒樓?
而甯禧酒樓,恰好是她送信的地方——這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思忖間,傳來了一道低沉粗粝的嗓音:“發生了何事?”
官兵一看來人馬上變得恭謹敬畏起來:“将軍,這裡有人說要去孫氏醫館,卑職沒有放行。”
那人隔着夜色看了過來,是一種冷隽淡漠的審視。
一股寒意攀爬上了沈莺歌的脊梁骨,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由松變緊,指節僵冷泛白。
她永遠忘不了這種居高臨下的眼神。
不論是翊坤宮他扔給她一柄匕首,讓她自戕明志,亦或是他後來背叛她,将先太後懿旨上交給了謝瓒,斷了她最後的希望之路……
樁樁件件,清晰如昨,錾刻在了骨頭裡,讓沈莺歌恨得咬牙切齒。
從上輩子的記憶回神,她迎上對方的視線。
如果非要做一個譬喻,三年前的溫璋是無鞘之劍,鋒芒畢露,三年後的他,就是歸了鞘的劍,沉斂持靜。
曾經流放邊陲的少年督将,如今一路高升拔擢為骠騎大将軍,掌天下三分兵權,風光無量。
“你是謝府的家仆?”溫璋突然問。
沈莺歌捋平呼吸,應聲稱是,道:“家主夫人前日中了蛇毒,盧禦醫開了一道方子,有些藥材較為稀缺,庫房傍夕用完了,夫人脾氣大,催的很急,我不得不這個時辰來抓藥。”
言訖,沈莺歌将早就準備好的藥方子,遞呈前去。
溫璋接過去看,果真是盧闊的筆迹,也有太醫院的官印。
他遞回去,吩咐道:“放行。”
這算是信了沈莺歌的一番說辭了。
這裡也有前提條件,溫璋遣了兩個官兵跟随她的馬車,限定通行半個時辰。
馬車有驚無險地抵達了孫氏醫館,沈莺歌跳下去抓藥,等藥童抓藥的空當,她說自突然己想解手,藥童給她指了後院的路。
沈莺歌明面上去解手,實質上遛竄到了甯禧酒樓的後牆,跟着那些來回奔忙的小厮跑堂混入了樓内。
上輩子她母親是揚州瘦馬,沈莺歌從小就在秦樓楚館裡長大,耳濡目染聲色犬馬的環境,酒樓的格局大同小異,治安方面普遍是“樓前緊樓後松”,她來這裡可謂是輕車熟路。
甯禧酒樓外面富麗裝潢,彩樓高棚,燈火煌煌如白晝,内則名妓如流,絲竹笙歌,盡享奢豪。
沈莺歌上了樓,尋着一個看起來像是鸨母的人,循着記憶的脈絡,低聲說:“三兩花樽,一斤鳟魚。”
按照沈莺歌的預期,報出接頭暗号後,鸨母會帶她去找負責收信的人。
讵料,鸨母細緻地打量着她,确認過眼神後,把她拉入了一個滿是各色舞裙的小隔間,接過了信,肅然道:“鷹揚那邊出現了一些特殊情況,暫時不能現身,你生得好看,替他去招待一下頂閣的貴客。”
沈莺歌大腦有些懵。
鷹揚是誰?
頂閣的貴客又是誰?
沒等她反應,鸨母将服裝塞到了她身上,讓她趕緊換上,說隻用替半個時辰好,待完成任務後,她會向她解釋原委。
沈莺歌完全是被趕鴨子上架!
轉念一想,半個時辰也不算過分,她到時候應該能及時趕回孫氏醫館。
換上了衣服才發覺不對勁,這根本不是舞女的衣物,而是倌人的衣物。
倌人,顧名思義,是專門服侍男人的男人。
頂閣的那位貴客,莫非好南風?
舞女用流蘇面簾營造神秘感,倌人則用面具,沈莺歌問有沒有指定的,鸨母說沒有,沈莺歌就選了一張狐狸面具,看來很低調。
她跟着一衆倌人上了頂閣,琉璃燈裡的暖光襯得氛圍蒙昧旖旎,東側是高懸紅綢的戲台子,西側是八角水榭,榭下是一圍波光粼粼的凹字形湖水,榭上大設宴席,席面是上都是有身份的人物,排場格外隆重。
甫一入了閣門,第一眼,沈莺歌感覺天突然塌了。
她看到了謝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