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姝手上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去開自己的食盒。
父皇這是什麼意思?是對姐姐不滿,還是隻是單純地不想吃菜?
“倒是像朕,别胡思亂想。”父皇的聲音傳來。
候在一旁的小太監谄笑着說:“公主自然是像陛下……”
“出去。”父皇直接打斷那小太監的話,似是不滿他插嘴,“等等,先搬把椅子來。”
她詫異地擡起頭,父皇的眼中竟帶着笑意。
“謝父皇賜座。”她讷讷地回話。
她的情緒被父皇輕易看破了,自己還是瞞不住心事。
“還在想?來朕這。”父皇的心情似乎更愉悅了。
她看不懂父皇在想什麼,一如她不明白這麼多年父皇對阿娘和自己的态度。
可讓她過去……她猶豫着往前走了一步。
“不長心的奴才,誰讓你把椅子放那的?”原本溫和的面容立刻皺起了眉,語氣瞬時嚴厲。
她回頭才發現,小太監将椅子放在了她身後。
“來父皇這。”這次父皇向她伸出了手,“還不把椅子放朕身邊來。”
這極其流暢的臉色和語氣切換,并未讓謝景姝感到自己是受父皇喜愛的,隻讓她越發覺得父皇深不可測。
她走到父皇身側,走到桌後,走到她原本不該在的位置,糾結地說道:“父皇,這不合規矩。”
那把椅子最後還是被小太監猶猶豫豫地放在父皇說的位置,然後帶着二公主的食盒溜了出去。
“坐吧,小姝覺得什麼是規矩。”父皇突然發問。
什麼是規矩?這個問題應該是:父皇認為什麼是規矩。
她果然還是不喜歡這樣,與父皇說話,句句都如同行走在懸崖之巅一般,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對父皇的孺慕之情便是如此一點點消磨殆盡的。
“無規矩不成方圓,雖說如此,可規矩到底是人定的。”
聽出她口中的轉折之意,皇帝來了興趣:“哦?”
“規矩都是祖輩定下來的,既然可立便可廢可改。一如今日父皇破了規矩讓我坐在這裡,父皇為天子,自然可改規矩。”
“但規矩畢竟已經存在,若要更改也須徐徐圖之,改規矩廢規矩亦要守規矩,即便父皇貴為天子也是如此,否則世人總是不會理解父皇好意,甚至可能加以诟病。”
“不過,女兒不能與父皇相比,不敢做改規矩的人,實在不敢坐在這椅子上。”
父皇拍拍她的頭,将桌子上的茶遞給她,說道:“坐着喝口茶,你說這麼多也不嫌口渴。”
不是你問我的嗎?謝景姝暗自腹诽,還是接過茶杯坐下了。
答的可真好,既奉承了自己,又不顯得阿谀逢迎,字裡行間都是規勸。倒是有些像紀玉堂了,這才想起來,教她琴藝的正是紀玉堂的長女紀見鹿,到底是京城裡有名的才女,教的确實好。皇帝暗自感歎,到底是他和惜雁的女兒。
謝景姝抿了口茶,問道:“父皇要不要嘗嘗?都是女兒親手做的,希望合父皇的心意。”
父皇點點頭,兩人移到了圓桌邊。她終于打開了食盒,将一道道菜擺在了桌上。
第一樣被拿出來的是魚糕。
她想起剛剛等在外面時的事情,父皇怕是對霍家有所不滿。史書上太多死得不明不白的将領了,霍家如今如日中天,有哪個君王能忍受這樣大權在握的武将呢?即使霍家再忠心,依舊會被疑心。
謝景姝手上動作不停,心中卻在思考該如何不着痕迹地讓父皇消氣,她不想看到父皇與霍家君臣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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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小太監灰溜溜地出來時,就看到裴公公一臉笑意,像是有喜事。
“師傅這是高興什麼呢?”
“是高興啊,這些年了,四公主總算與陛下親近起來了,可不是高興嘛!”
小太監撓撓頭,他不太理解,就算是好事,裴公公也不至于如此高興,平常其他皇子公主來見陛下,師傅也隻是客客氣氣的,沒見這麼高興過。
“行了,知道你想什麼,有些事不知道為好。看樣子又被訓了?”
“拍馬屁拍錯了。”小太監歎了口氣,他什麼時候能有師傅這樣的功力。
“早跟你說了,沒那個嘴就别老拍馬屁,伴君如伴虎,你說好了不一定有好處,說錯了可是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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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仍然是一片父慈女孝的溫馨氛圍。
謝景姝指着桃花糕說道:“女兒前些時候與五妹一起賞桃花,還說要做桃花酥來着,便早早備了紅曲粉。春天吃桃花酥最是應景,到了秋天便可以吃桂花糖了。”
“到時候你再做與朕,想來定是清甜可口。”
“嗯。”
她故意将魚糕擺在了桃花糕附近,雖說這樣介紹起來有些奇怪,但是卻能達到她的目的。
“這是荊州的魚糕,父皇日理萬機,操勞國事,魚最是養肝補血,魚糕吃起來可細膩了。父皇嘗嘗?”
“小姝廚藝不錯。這魚糕吃起來倒是鮮美。”
“這是自然,這是女兒現成殺……咳咳!”
“你身為公主,怎麼能做這些?身邊的宮女太監都是幹什麼吃的?”
“父皇别動氣,是女兒想親自真正為父皇做糕點,沒想到那魚實在是抓不住,最後還是绯言幫我殺的魚。”謝景姝連忙解釋,“那魚可吓人了,滑溜溜的,抓不住不說,還一跳三尺高,把新裁的裙子都弄髒了。”
“绯言?林姨的孫女?”
“父皇知道林姨和绯言?”
“知道,曲家的人,當年貼身照顧你娘的。”父皇沒有多說,直接岔開了話題,“既是因為做糕點弄髒了衣裙,朕賜你些綢緞再做幾身衣裳就是了。”
你娘?父皇這樣稱呼是什麼意思?單純地喊錯了?
隻是父皇這麼說,她卻也不能真的喊阿娘,隻能道謝領賞:“多謝父皇。”
“嗯。”
“雖說還未立夏,但也漸漸熱了,綠豆糕清熱下火,我來的時候,父皇似乎心情不佳,吃些綠豆糕消氣解火。”
“綠豆糕……我記得惜雁最喜歡綠豆糕。”
“臨華宮的小廚房日日備着綠豆,阿姨說吃起來總讓人想到當年在南部邊境的時候,南邊夏日總是熱的很,綠豆尋常,價錢便宜,她便總讓軍中的夥夫買些來做綠豆湯綠豆糕。那時候軍中勞苦,外祖手下那些兵守着大乾邊境,吃了許多苦,卻也沒有怨言。如今阿姨雖在宮中,卻也忘不了當年的綠豆糕,日日要吃。宮中人人都叫綠豆糕為翡翠糕,阿姨偏要和過去一樣喊綠豆糕。軍中之人過慣了樸實日子,沒那麼多講究。”
“後來阿姨回了京城,原以為北邊該清涼些,誰知道夏日也是熱的不行,原本覺得北境軍夏日該過得比南邊滋潤,現在想來,不管北邊南邊,那些守着邊境的将士都是一樣的不容易,好在父皇體恤他們辛苦。”
皇帝聽了這些話,歎道:“确實都不容易。你娘她可說過其他的,關于綠豆糕……”
“未曾。”謝景姝搖搖頭,想來是和父皇有關,隻是阿娘從不提起這些。
“那她可曾跟你講過其他的?除了在軍中的時候。”皇帝再次追問。
“阿姨很少講以前在京城的日子。這幾年便是連軍中的事情也很少談論了。”
“小姝可想聽聽朕和你娘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