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競霜在廊檐下吹滅了蠟燭,如遊魂般穿過門,将紅紗燈籠放在桌上。
層疊如瀑的床帳下,傳來沉重的咳嗽聲,負責伺候的小丫鬟春花捧了茶水上前伺候,但那帷帳始終緊合着,姜競霜歎了
聲,吩咐聲:“你去睡吧。”
她接過茶盞。
府裡的仆從被謝羱調/教得做事很細緻,這茶盞剛端起,姜競霜隔着薄瓷一探,就知道是晾得剛剛好的七分涼。
她伸手挑開床帳,雕工繁複的拔步床内放着一盞琉璃燈,燭火昏黃如罩,把謝羱覆得面容凄凄霜白,眸如慘慘黑洞,仿佛一個徘徊陽在不肯歸去的鬼魂。
饒謝羱是她同床共枕一年的夫君,姜競霜見着這副面容,還是免不了心頭懼怕地一顫。
她忙輕掩長睫,躲過了謝羱的審視,柔聲道:“夫君喝茶。”
謝羱一動不動地注視她:“怎麼去這般久?”
讓病人知道有人算計着他的身後家産不是件好事,姜競霜雖怕謝羱,卻也感激他,更重要的是,姜競霜現在需要謝羱好生活着,自然不會想要氣謝羱。
她道:“阿娘擔心你的身體,一直讓人四處尋找名醫,今天把我叫過去正是為了告訴我在蜀地打聽到了一位聖手,正想辦法把他請回來呢。”
謝羱嗤笑了聲,眼神裡滿滿都是嘲弄。
姜家人是個什麼德性,在去年他把姜競霜的婚事截下來後,他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對姜競霜的話他是一個字都不會信,但是好在他沒有再追根究底地問什麼。
畢竟,他問這個,原也不是在乎姜家的想法打算,隻是想知道妻子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
不過這樣也好,陰差陽錯的,還是給姜競霜保存了一點臉面。
她扶着謝羱起身。
謝羱病着,對氣味很敏感,受不了熏香,姜競霜自然也不用香,但她身上莫名有股清甜的香味,像是雨後清荷的幽香,很好聞,當姜競霜靠過來時,謝羱便依偎在懷裡,貪婪又迷醉地深嗅了一下。
他頓了頓,道:“嶽母找你是為了給大哥去信的事吧?”
姜競霜倒也不意外謝羱知曉的事,畢竟她在她的家人眼裡一直都是柔弱不成事的形象,他們自然不會相信她能把這件事辦好,而這件事又關系着一百多畝的良田,姜家不會接受這件事的失敗,因此主動為之也在意料之中。
姜競霜隻是對家裡人着急的吃相而羞愧,也惱他們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半分。
姜競霜端起茶盞:“嗯,是提過。”
謝羱不喝茶,隻盯着她:“你是怎麼想的?”
姜競霜低眉斂眸,恭順道:“我記得夫君與我說過,你與大伯哥自年幼分家後便不再往來,兩人的關系比陌生人還不如,我自然不會同意去信長安。”
謝羱見她如此聽自己的話,這才滿意地就着她的手喝了茶,潤了嗓子。
姜競霜道:“夫君安置吧。”
她起身,便要伺候謝羱躺下,為他掖好被子,謝羱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帳内燈光昏昏,落在姜競霜顧盼溫柔的眉眼間,倒将她襯得像是一尊玉觀音。
謝羱癡癡地看着嫩臉粉唇,嬌豔欲滴的妻子,道:“拿鹿血酒來。”
姜競霜的臉色登時變了:“夫君?”
謝羱道:“快去!”
他不喜旁人忤逆他,更何況姜競霜在這件事上的忤逆對他來說更是一種打擊和嘲笑,他冷聲道:“需要我說第二遍嗎?”
姜競霜唯獨不能在這件事上依着他,苦苦勸他:“鹿血酒大補虛損,益精血,你的身體現在已經經不起大補了。”
“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謝羱死死地盯着姜競霜,那雙眼眸太過黑慘,讓姜競霜分不清他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恨。
“你雖答應我,替我守着,再不嫁人,但你還那麼年輕,那麼美,豈是你想守着就能守着的?你的爺娘,你的兄嫂還有你的兩個弟弟,他們是什麼性子,你清楚。便是他們發了善心,但寡婦門前是非多,你再安分守己,也保不齊有人觊觎你,你難免不會被勾得春心萌動。”
姜競霜的臉色慘白。
謝羯擡起枯瘦的手,撫着她平坦的小腹,姜競霜感到那兒的肌膚密密麻麻地長起了細小的疙瘩。
謝羯重重喘了口氣,才繼續道:“你跪在床前哭着求我,我才軟了心,競霜,我究竟是愛着你的,不願讓你年紀輕輕就陪着我死。可讓你一個人留在世上,我也不能放心,所以我給你留個孩子吧。有了孩子,你就可以住進謝家的老宅,那裡的院
牆高,平時又有族親看着,沒有人敢在那裡惹是生非。”
姜競霜的胃在翻江倒海,難以克制的惡心泛上了咽喉,她隻能掐着手指拼命地忍着。
她眼含熱淚:“可我擔心你的身體。”
謝羱這時候不耐煩聽到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