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王母的聲音又在心間響起。
她扯着嗓子,話語中滿是憤懑與絕望。
“他們這種人,什麼都不怕你知道,因為捏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王母似乎是确切地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說話也愈發大膽起來,毫無顧忌。
這些人簡直親和的不像話。
王絮豈會不知兩人身份的天壤之别。
聽她告白,他訝異的神色下壓抑的一分輕蔑,指點她的人生,不經意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猶如雲端之人俯瞰塵世蝼蟻。
徐載盈是瞧不上她的。
王絮并非善人。
若有全身而退機會,她會毫不猶豫地解決一些棘手的麻煩。
她的懷中,至今深置着一柄匕首。
這是她的一線生機。
徐載盈報複她的手段很高明。
他要令她後悔,悔不得有重來的機會,讓她眼睜睜看着原本觸手可及的幸福在瞬間化為泡影。
風灌進來,徐載盈映襯在瓷盞上的倒影晃了晃。
碧雲般輕韌的倒影,襯得他皙白的臉如白花浮光,綻放的光芒凝于碗面,細膩而動人。
“你喜歡……”他似乎随口一問,“這樣的生活嗎?”
怎會不喜歡。
這幾日,她就如同茹毛飲血的野人一般,在太學的一個個角落裡,努力探尋、汲取每一處可學之處。
這裡學風開放,不像是她從小到大的村子,女孩操持家務,沒有學習的機會,最後草草出嫁。
如陸系舟所說,這人上人的生活,她還沒過夠。
思及此,王絮勾了勾唇。
她尚存的記憶中,王母冷斥過她數十次,沒有飛上枝頭的命,還想攀龍附鳳。
陸系舟道:“殿下問你,想去何處?”
王絮輕聲回應:“百香樓。”
……
春雨綿綿,風敲響檐鈴,送來竹葉清香,小僮撐開傘,傘下半露出一截薄青衣角。
“這雨下的也是莫名其妙,先前還大好的天氣……”小僮禁不住感歎。
崔莳也問:“錦衣衛統領,岑安大人,膝下可有兩女?小的那個今年幾歲?”
小僮滿臉驚訝,連忙回道:“公子,岑家二小姐,年方九歲。”
小僮心中疑惑,公子何時這般事都記不清了?
這幾天公子也怪怪的,前兩月還想盡辦法修補那柄扇子,今兒個卻又愛不釋手了。
時不時拿出來盯着看,那柔如春水的眼神令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僮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崔莳也。
崔莳也道:“我遇到了他的女兒,瞧着十六七歲模樣。”
“十六七歲……難道是鬼神作崇……”
小僮霎時間一張臉褪盡血色,半響,咬着牙怒道:“何人這般無恥,膽敢在公子面前假冒他人。”
“她不是會扯謊的性子。”
等等……
崔莳也站在傘下,摸索口袋、衣褶,甚至連袖口都不放過,依舊不見蹤影。
小僮收回視線,細雨砸得石闆路回聲清脆,他家公子竟直直地沖進雨裡去了。
“公子,公子?你要去哪!?”
僮仆撐着傘,急切地追上來:“出了什麼要緊事?”
崔莳也淌過地上越來越深的的水窪,疏雨如絨,潤濕了他的發梢,他的鼻尖溢出了汗水。
想來是他見王絮受傷,掏出絲絹時,那物飛了出去。
待他趕回涼亭,已有個青年靠在亭柱上,玄色窄衣,一雙眼像半透明的玉,靜靜地盯他:“崔莳也。”
“周煜。”
崔莳也一抿唇,目光凝在周煜拇指與食指并攏夾着的一卷紙條上:“你手心之物,主人是我。”
“哦,我當是誰,亂扔穢物。”他展開紙條,輕笑道: “要我念給你聽嗎?”
崔莳也沉下臉: “還我。”
“寫得什麼情詩?”
“幹你何事。”崔莳也道。
他不屑和周煜玩什麼你争我搶的遊戲。
于是開口:“你自可貶低于我,隻望你切莫在外亂說,損減我摯友的名聲。”
他不希望因為自己一時失言而損害到王絮的聲譽。
“……永銘吾心,較人間無數繁華喧嚣,更顯珍貴。”
周煜略過了一堆文鄒鄒的開場白,一字一頓道:“莳也抄錄了那句詩,‘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我想你我是有緣的,我們的相遇,仿佛是命運的安排。”
“世子前幾日身處牢獄之中,卻仍是未能學會乖覺。”崔莳也心如止水。
“明日下學,學子間有詩文會,在長安城郊一處清幽之地,你我可一道前去,曲水流觞,賞紅桃碧柳。”
一個名字要映入眼簾,幾個僮仆湊近周煜,低聲耳語。周煜移開目光,收攏掌心。
崔莳也盯着他,不作多言。
周煜扯了下唇:“竟有此事?走,我們也去一趟。”
“不過。”他往外走了幾步,“我倒要看看,你這摯友,是哪家千金。”
周煜慢條斯理的展開紙條,大略一掃,臉上的笑意凝固了,漸漸冷下來。
宣紙在指尖蹂躏,皺巴巴地揉破了。
他輕聲念道:“王絮姑娘。”
周煜擡起頭,頗為譏諷地看崔莳也:“原來你這心上人,叫做王絮。”
“不是心上人。”
“是莳也摯友。”崔莳也道。
周煜的下一句,令崔莳也心猛地一跳。
幾乎移不開眼,目光生根似的,一瞬不瞬盯着他。
周煜曬道: “我也有個‘心上人’,喚做王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