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莳也心連着眼皮重重一跳,手心亦挨了一闆子,扭過頭,對上李博士陰沉的臉。
“出去罰站!”
他倏地站起身來,心中莫名急切,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卻又強行克制着将步子調整至正常速度。
不知為何,他笃定她一定透過窗棂在看着他。
王絮望見先前對視的那個青年。背光立于門檻處,面容不甚清晰,他手肘微微一動,似乎正在整理衣衫。
他朝着連廊走去,一步步向她靠近,而後拱手作揖。
甫一靠近她,濕潤的檀香混合着燭火燃燒的氣息争先恐後地向他湧來。
崔莳也捏緊了嗓子,開口道:“在下崔莳也,單字一個滢,家父在朝中為官……”
聲音略顯男生女調,恐有故作矯情之嫌。
糟了……崔莳也的手心漸漸溢出了汗漬。
眼前人一動不動地看崔莳也。
崔莳也急急地擡起團扇抵在鼻尖,遮住臉上的紅暈,輕咳兩聲:“是莳也失禮了。”
他不敢看向她,隻盯着地面,開口道:“敢問姑娘……”
“王絮。”
她的聲音宛如昆山玉碎、冰雪初融一般,崔莳也微微一怔。
“王絮……”崔莳也情不自禁地念道。
眼前人踩着的紅裙角,如煜煜雲霞,熾盛明豔,瞬間攝住了他的心魂。
“王絮。”他看得出了神,這兩個字在齒間輾轉了幾息,而後又道:“又……又失禮了。”
“崔公子。”
王絮喚他一聲,他這才緩過神來,移開遮在臉上的團扇,聽她說道:“家中有事,先走一步。”
崔莳也心中湧起一股哀悼般的意味,酸脹感十足。
他明知不該如此,卻還是追上去問道:“你明日還來嗎?”
“或許。”
王絮撤身離去的身影微微一滞,輕聲說道:“崔公子,明日若我再來,你可将這‘銀漢迢迢暗度’的後句告知與我?”
為何要明日?崔莳也含辭未吐。
倏然間恍然大悟。他在課上未背出來,她在給他翻書記憶的時間。
不過……他怎會背不出呢?
他崔家以儒雅、博學、重禮而著稱,多有飽讀詩書、才華橫溢之士,崔莳也生長在這樣的世家,自然傳承了家族的優良傳統。
他隻是想出來見她罷了。
他想将詞的下半阙告知她,可一對上她的眼眸,思緒便化作漿糊堵住了喉嚨。
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他竟然真忘了。
他進了内間,在案幾上一頁一頁地一翻書,四處人驚異地看他,李博士也沉着臉:“你……你進來幹什麼?”
崔莳也素日裡是最為乖巧的學生,向來飽讀詩書,堪稱學富五車。
李博士本以為他是與周煜鬥氣,故意于課上令自己難堪,這才罰他出去。
如今卻又是為何這般模樣?
崔莳也仍舊一頁頁地翻着書,李博士緩緩走近他身旁,聲音沙啞,半晌才道:“坐下吧。”
這滿室世家子弟,皆為未來之國之棟梁,其中不乏才高八鬥之人。
然若說李博士最為喜愛之學生,當屬周煜與崔莳也。
心性純良之人衆多,周煜則占一“巧”字,他是李博士之外甥,自幼便被看着長大,性如莽夫,虎頭虎腦。
崔莳也喜好老莊之學,出身高貴,并非無身居高位之智,卻無心鑽營官場,将大多時光投身于詩酒素琴之中。
崔莳也父親姓林,是統領南北衙禁軍的林大人。林大人夫妻二人老來得子,對其寵若珠玉。
崔莳也有皇後為家姐,當今太子為外甥,大抵是從未吃過苦頭的。
李博士心中暗忖,許是今日自己做得太過,才令這孩子有些失态了。
他再度掃視過去。
崔莳也背對他而立,黑發如漆,長袍曳地。指腹摁在一卷薄薄的宣紙上,目光緊緊盯在一行字上:“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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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安站在王絮身邊,接過她遞來的披風:“明日也有一個時辰的旁聽。”
他歎了口氣:“陰差陽錯。若是你選了正确的路,殿下是不會吝惜一個世家養女的身份的。”
“你可去自尋心愛之人。京城天高路遠,麻煩事也尋不到你。”
他意有所指。
“嘎吱”一聲,生鏽的鉸鍊發出沉悶的哀鳴,門被推開了,接着,第二扇牢門打開,門軸發出更為尖銳的聲響,拉出長長的影子。
王絮不知聽了幾遍,終于回到了熟悉的位置。
王母發絲淩亂地散落在肩頭,臉色蒼白而憔悴,一見王絮進來,她難掩眼中的憤恨:“都是你,你這個掃把星!若不是你,你弟弟怎會丢了性命!”
王母揚起手狠狠扇在王絮臉上,清脆的巴掌聲在牢房回響。
王絮的臉頰瞬間紅腫起來,她一聲不吭,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