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我要去洗澡了。”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貝芙清洗着自己,腦海裡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念頭。
明明知道忤逆,無視,抗拒都可能會激怒對方,而身高将近兩米的男人殺死一個體格瘦弱的少女就像殺小雞。
但她還是這麼做了。
從他回來的那一刻起,矛盾着,畏懼着,雀躍着,期盼着他的到來。
她讨厭這樣懦弱的自己。
貝芙在朦胧的水流裡将自己分成兩半。
一半想活着,毫無尊嚴,像條狗一樣對男人甩動着無形的尾巴;一半想逃離,憤怒冷靜,像個神經質的鳥一般啄食掉身上翹起的羽毛。
她太愚蠢了。
愚蠢的,笨拙的蟲子。
不僞裝,不示弱,就會死掉,這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則。
有一種蟲子,背上墜着寬闊的翅膀,上面點綴各種各樣以人類的審美而言,或是美麗,或是惡心的花紋與斑點。
它們的翅膀的面積要盡可能大,吸引着天敵的注意,而腦袋盡可能小,就算翅膀破破爛爛,隻要不被捕食者吃掉腦袋,也能活下去。
而她,一直在犯蠢。
貝芙捋掉臉上的水,落在脊背上的水流發熱發麻,和冰冷的細鍊形成強烈的對比,似乎從這一刻,那兒生出各種各樣的醜陋翅膀。
她知道,男人就在沐浴間外。
水滴從濕透的頭發上緩慢聚攏成滾圓的珠,沿着鎖骨向下滑落,沒入陰影的起伏裡,編織成寬闊的網,籠罩着每一寸肌膚,以及,将會掃在上面的目光。
貝芙打開門。
淅淅瀝瀝的水聲沒有停,水流落在薄薄的後背上。
她感受到自上而下的目光,一寸一寸,從頭到腳,像是在審視一件死物。
莫大的屈辱感讓眼眶充斥起生理性淚水,很快被理性強行壓下。
她單手擡起,掩住三分之一,也更好的擠壓出弧度飽滿的線條,臉并不擡起,聲音顫抖地請求:“我的……毯子。”
楚烏确實在注視着。
發育健康,傷口恢複良好,有些缺乏營養,體脂率還好,比他想象的還要瘦。
從身體特征來看,這是一隻雌性人類。
楚烏開始思考工作多久可以抵得起絕育的費用,既然決定将它帶回家,那就要負起責任來。
項目很複雜,連帶着有更多需要購買的東西,因此頗有些出神。
直到濕漉漉的,帶着溫熱水意的什麼落在他交疊的胳膊上,它的前爪,或者說,一隻小手,細膩的指腹觸碰到的一瞬間仿佛帶起一連串過電的火花。
眼前的人類在緩緩散發着一股極淡,但又無法忽視,不同于手劄上記載的任何情緒氣味。
楚烏聽見自己的神經元像被點燃般發出各種噼啪和嘶嘶聲。
它們被強烈的吸引,瘋狂想要掙脫束縛,去到那氣味的源頭。
它需要我。
需要我需要我需要我。
每一條神經元都在重複着同樣的信息,蜇得楚烏渾身一顫。
對寵物的需求産生這麼急促而迫切的回應想法,這正常麼?
——他又不是變态。
楚烏閉了閉眼睛,灰藍色的瞳孔極快收縮成一點又擴散成正常大小。
那隻濕漉漉的小手沒有離開。
他反應過來,胳膊裡挽着小人類需要的布料,于是取下來遞過去。
對方卻隻是松松地拽着,并不取走,擡起臉來看他。
小小的臉蛋,濕潤潤的眼睛眨巴着,霧氣朦胧。
楚烏不明白它要做什麼。
貝芙再一次對自己說。
——搞清楚狀态,不要試圖跟上對方的腦回路。
——他難道真的隻是單純地用兩個紅眼珠子正大光明等你洗完澡嗎,别天真了你個傻子,既然決定要做,那麼就做到底。
她受傷的腳還沒有完全好,慢慢地拖着步子,在床上坐下。
而被牽引過來的男人站在床前,寬肩窄腰,完美的倒三角形身材包裹在漆黑的半高領黑色内搭裡,一雙長腿修長筆直,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褲子連一條褶皺都沒有。
而自己,貧瘦幹癟,什麼也沒穿,就像最底層出賣身體的……
貝芙止開始懷疑,會有用麼?
果凍狀的床會吸收水分,頭發上,膝蓋大腿小腿上濕哒哒的水珠落在床上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見。
她拽了拽毯子。
男人似乎無動于衷。
楚烏正在整理自己拟态身體裡莫名其妙扭打着亂成一坨的神經元,把它們分類成束引去合适的地方。
他不希望在小人類面前暴露出本體或者扭曲的拟态肢體。
直到一股輕微的拉扯感,剛回過神來,就看到窩巢裡的小家夥昂着臉看着自己。
……核轉得太快,幾乎要失控,這種情況非常危險。
貝芙一無所覺。
她沒什麼底氣:“别弄傷我,可以麼?”
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話,能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不受傷,是最後的底線。
她慢慢地擡起手。
楚烏目光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