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不會真正關心神宮裡究竟住着誰,他們隻會在那人德行有虧時群情激憤一番,而後又繼續過好眼前的日子。
事發突然,元虛舟此次回來亦十分匆忙,并未大張旗鼓,隻上奏了天子,并知會了秦王。
以神官之職拜見完大歧天子之後,便要馬不停蹄地趕回神宮。畢竟他在神宮根基不穩,各種人事變動與權力更疊亂糟糟堆積在一起,實在無法在外久耽。
天子金口一開,殿内自然滿是恭賀之聲。
隻是,看着元虛舟長大的那群人,總覺得還有些不習慣。端坐在天子身邊的青年,而今不過弱冠。昳麗面容雖稚氣已脫,但在滿朝重臣中間仍舊是過分年輕了些。
他不應當坐在這裡。
他應當與那群恣意妄為的少年們一起,出現在幻境之内,嚣張到惹人嫉恨。正如他十五歲之前做過的那些事一樣,樁樁件件都能讓言官們唾罵數月不止。
衆人心思各異,坐在上首的貴妃在這當口與天子對視一眼,突然笑着開口:“看來今日的确是個大好日子,臣妾還有一樁喜事想求聖上應允。”
天子裝得一臉疑惑,底下的群臣倒是真摸不着頭腦。
貴妃摸了摸鬓角,悠然看向坐在下首的秦王:“汐桐郡主,生得嬌俏可人,又進退有禮,素來合我眼緣,與我侄邢夙亦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這二人瞧着應是兩情相悅,又早過了議親的年紀,我們做長輩的,總不能因為一些私怨而耽擱了一對有情人。秦王意下如何?”
秦王一臉震驚地張着嘴,看向坐在對面的鎮國将軍。對方觸上他的視線,竟破天荒地表态道:“汐桐若是嫁予我兒,我将軍府絕不會虧待她。”
鎮國将軍是貴妃的親哥。
平心而論,這是一樁極好的姻緣。
邢貴妃并未亂點鴛鴦譜。
汐桐郡主靈力低微,母親又隻是一介村婦。她能與将軍府結親,對方還是與元虛舟并稱為“帝都雙星”的少年英才……若不是元虛舟如今離神官長之位僅一步之遙,這等好事絕對輪不到她。
于天子來說,貴妃雖好,但他亦要防着将軍府勢大。秦王胸無大志,最是淡泊,而元虛舟繼任神官長之後,亦絕無插手朝堂的可能。
況且,五年之前發生的那件事,令秦王府和将軍府交惡至今,若是能借着這樁婚事冰釋前嫌,倒不失為一石三鳥之計。
能陪着天子過來秋狩的大臣們皆是慧極之人,略一思忖便意識到此事乃是天子樂見其成,便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拱火。
秦王下意識便看了看旁邊條案後坐着的長子。
殿内的大臣們雖未将矛頭對準元虛舟,但與将軍府交惡一事,他卻是明擺着的罪魁禍首。天子有心借着這樁婚事緩和兩家的關系,也是為了在大歧百姓心中替自己素來疼愛的侄子拉回一點好名聲。
一個不被百姓信任的神官,在勢力錯綜複雜的神宮之内又如何服衆?
對于虛舟來說,順坡下驢才是最好的選擇。
“妹妹與邢夙如今……真的是兩情相悅嗎?”元虛舟側過臉,隻問了秦王這一句。
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表情亦是淡淡,靠在椅背上的身軀姿态閑散,唯有左手擱在條案上,無意識地轉着手上的扳指。
父子二人五年未曾見面,秦王也拿不準自己這個兒子究竟是什麼想法。他想了想,直言道:“兩情相悅沒聽說,但他二人關系不差。你與邢夙的恩怨,并未波及到汐桐。”
元虛舟垂下眼,“是嗎?”
濃密睫毛墜着,将情緒完全收斂。
入了神宮之後,理應像這樣,凡事保持中立,置身事外。
但他适應得未免了太快了些。
誠然這樁婚事于秦王府來說受益頗多,但秦王此時也無法拿定主意。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堅守做爹爹的底線,端起酒杯呵呵一笑:“此事還是先問問汐桐的意思吧,我就這一個閨女,總不能不顧她的意願……”
“那是自然。”貴妃笃定這事兒能成,自然不要求他立馬給個答複。
勉強将話題揭過去,席間又有人提議不如看看汐桐郡主的戰況如何。
實時滾動的榜單就挂在禦前的大柱上,術法一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正面。
元虛舟靜靜地撩起眼皮看過去,發現元汐桐的分數已經許久未發生變動。
他進來時,她便處在“第七”這麼個不上不下的位置,現下因沒有積分入賬,已經漸漸落到了十名開外。
随侍在一旁的鬼谷族人将投影石的畫面切換至元汐桐,此時她正在清點處,與公孫皓僵持不下。
少頃,畫面中竟出現了另外一位當事人——鎮國将軍之子邢夙。
轉動的扳指停了停,元虛舟看到,他那别人口中“嬌俏可人”的妹妹正對着緩緩走近的邢夙,甜甜地喚了一聲:
“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