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扇門走出來的真的是蘇格蘭,那我絕對就要慌了。
但那個人既是蘇格蘭,又不是蘇格蘭。
其實我有點驚訝,我竟然沒有想象中那般自亂陣腳,于是我再次被自己的本能提醒,那根本不是我的蘇格蘭。
原本是想要消遣幾分才出這次門,弄到最後反倒是愈發煩躁起來了,我沒好氣道:“你有病啊?你把他喊來幹什麼?!”
琴酒冷笑:“你讓我過來是幹什麼,我讓他過來就是幹什麼。”
“……啧。”
我沒再接琴酒的話。
倒不是心虛,我跟琴酒能有什麼好心虛的,這麼多年了不一直都是互相利用、互戳痛處,琴酒總用蘇格蘭激我,我随便找個人耍他一下怎麼了,又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
諸星大輕咳一聲,試圖把在場的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他用指尖捏着我的袖口,小心地把我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提起來挪到一旁:“這顯然是一場誤會。”
他在“誤會”這個字眼上刻意加重了讀音,仿佛是在強調什麼,又好像是在提醒在場的人這是個顯而易見的圈套。
那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諸星大身上,琴酒掃視了一眼諸星大,目光忽然一凝,諸星大先是不解,而後面色一僵,迅速捂住了頸側。
那裡有一個清晰可見的牙印,還新鮮着,我幾分鐘之前咬的。
諸星大說:“這個問題我覺得我能解釋。”
我聳聳肩,意外牽動了某兩道傷口,不過那種程度的痛感和沒有也沒什麼區别。
諸星大也是沒長腦子,我們是犯罪分子又不是警察,誰會在乎起因經過,像琴酒那種生性多疑的家夥,連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都做不到全信,更何況是旁人的幾句話。
琴酒絕對看得透我的計劃,但正如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蘇格蘭來戲弄我卻百試百靈一樣,我知道我的消遣計劃的結果已然定下。
目的已經達成,在這裡繼續吹冷風也沒什麼意思,我大搖大擺地拉着新人離開天台。
吹吹冷風不算什麼,我自己無所謂,琴酒要是能吹死了更好,但别把我的新人吹感冒了。
琴酒和諸星大後來又說了什麼不得而知,我也懶得關注兩個不值得放在眼裡的家夥,不過我覺得事情的走向會合我心意。
琴酒就是那樣一個人,縱然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但預判他的反應對我來說并不難,可能這就是守舊派以前總威逼利誘地想讓我出力跟他們一起扳倒琴酒的原因之一。
我走在前面,哼着小曲拉着新人,新人突然停下了。
我轉頭看他,用眼神發出詢問,新人迅速往下走了兩個台階,問道:“腳腕沒關系嗎?”
“哈?”
我用力跺了兩下腳,除了疼以外沒有任何問題,不知道他究竟在擔心個什麼勁,不過我對那種擔憂的目光相當受用。
“骨裂而已,你太大驚小怪了。”
“您真的是……”新人歎了口氣,半蹲下身:“我背您吧。”
我倒是不覺得自己有殘廢到那種程度,但是我挺想讓他背背我的,于是我興緻勃勃道:“好啊!!”
我趴在新人的背上,觸感和記憶中不太一樣,也是,新人比當年的蘇格蘭大幾歲,蘇格蘭死在十八歲,而新人如今已經二十二歲了。
我此刻靠着的肩膀比昔日蘇格蘭的肩膀更寬闊一點,但同樣溫暖,我有點不太确定,畢竟在這種季節,和誰靠在一起大概都會滋生出暖意,連琴酒那種家夥都不例外。
我問他:“天氣這麼冷,怎麼還跑出來?”
新人沉默了一會兒,把我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天氣這麼冷,怎麼還跑出來?”
我伏在他肩上低笑起來:“你生氣了嗎?”
直到抵達安全屋,新人始終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無聊的生活回歸正軌,我仍舊在安全屋裡等待發黴,新人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生活中最好的調味劑,我尤其喜歡他的聲音,但自從對我的問題陷入沉默的那段路後,新人幾乎不再主動同我開口講話。
我對蘇格蘭偶爾流露出的漠然也很着迷,但那不代表我喜歡無時無刻直面那種拒不回應。
一周後,我找到了新人的朋友。
一開始我沒想起來那家夥叫什麼名字,想到最後也就記得是個金毛,于是我去組織裡一些家夥常聚的酒吧裡坐了一會兒,随便找了個人問:“那個誰,那個金毛叫什麼來着?”
“夏布利?真是稀客,聽說你前段時間喝多了拎着錘子罵琴酒是傻逼讓他趕緊寫遺書。”
我的話音停了一秒鐘。
我很想表示那不是我,但是那的确是我做得出來的事。
“别扯那些沒用的,那個金毛叫什麼來着,我趕時間。”
“你要找貝爾摩德?”
“……男的金毛!!”
真是瘋了,這個酒吧是個八卦生産基地,要是謠言傳到最後演變成我四處找貝爾摩德還叫她金毛,被那個女人知道了絕對沒好事。
“我知道了,你說的是不是波本?你看上他了?”
那個家夥又開始自說自話:“你換口味了啊,眼光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錯,從來不選粗制濫造的家夥。”
“說得什麼屁話,就是因為把注意力都放在八卦上,才會這麼多年都混不出頭。”
我轉身正要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聽說你的腳腕骨裂了。”
我腳步一頓,轉過頭:“哦?”
這可不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我将那句話理解為一種挑釁。
“我知道波本在哪,要不要久違地坐下來一起喝一杯?”
“啧。”
我三兩步走回吧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用眼神催促對方趕緊交代情報。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沒有耐心。”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愛說廢話。”
其實我有點驚訝這個家夥竟然還好好地在組織裡混日子,畢竟在我的認知裡他早就該死了。
蘇格蘭的朋友——我真不想用這個稱呼來形容一個人,那姑且曾經算是蘇格蘭的朋友,後來在我的設計下他們終止了來往,事成之後我也理所當然地單方面切斷了跟那人的交集。
他來找過我,我罵過幾次,後來沉寂,我以為那個家夥早就死了,如今也隻好祝願他早點去死,沒了蘇格蘭,我不想跟那家夥扯上關系。
按照拿到的地址,我找到了波本打工的地方。
真稀奇,朗姆那邊的福利待遇竟然有那麼差,我還以為酒二代們都有錢沒地花。
波本站在收銀台後,燦爛的笑容像是被焊在了臉上:“這位客人,請問您有什麼想買的呢?”
我抱肘淡淡道:“先買你兩個小時。”
那個金毛的笑容裂開了一絲縫隙。
總而言之,我順利買到了波本的兩小時,這麼一想,便利店這個地方還真有趣,什麼都能買到。
“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我找他還能有什麼事,當然是因為新人。
“蘇格蘭最近心情不好。”
波本的第一反應是:“不是我惹的。”
我略帶嫌棄地看着那個金毛,還是怎麼看都不順眼,加上那個背景,朗姆手底下的走狗,越看越想給他一拳,防止新人鬧脾氣的程度再上一層台階,我暫且按下了這種沖動。
我不免有些感慨,自從新人來到我身邊,我為人處事都溫和了幾分。
“我又沒說是你惹的,那麼激動幹什麼。”
波本試探性道:“那您找我來是……?”
“讓你想辦法啊,你不是他朋友嗎,怎麼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哄好。”
我知道該怎麼應對蘇格蘭的一切情緒,但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新人突如其來的冷淡,他仍舊體貼,也仍舊會關注我的傷情,但給人的感覺就是平白隔出了一段距離。
或許再多想想我也能自己找出解決辦法,但大概是因為那天在天台上我的本能反應影響到了我的态度,于是連帶着近期對新人的縱容都敷衍了兩分。
波本思索了幾秒,斟酌開口:“您為什麼不直接問蘇格蘭呢?”
廢話,新人要是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還至于找你這個金毛嗎?!
我剛要說話,波本又說:“恕我直言,您直接下命令的話,無論是回答問題還是别的什麼,蘇格蘭應該都會執行吧……他的一切不都是您賦予的嗎?”
我盯着波本,那雙灰紫色的眸子含着笑意,毫不避讓地同我對視,我莫名就很想笑,我也的确笑出聲了。
我從錢包裡随意抽出一張銀行卡扔在桌子上,起身道:“密碼去問蘇格蘭。”
“感謝您的惠顧。”
我“嗤”了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我讨厭情報販子,當年蘇格蘭的那個朋友是,今日的波本同樣如此,但就像我喝了那杯酒拿到了波本的情報一樣,給了波本那張卡,交易成立,也就代表我接受了波本的建議。
我是新人的頂頭上司,我給了他想要的一切,他理應對我唯命是從。
我一直不舍得對他太過苛刻,我覺得那是蘇格蘭,就算不是昔日的蘇格蘭,那終究也是我一手栽培扶持出來的蘇格蘭。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從相遇那天開始我就盡可能地想在他面前維持一個更加溫和可靠的形象——雖然整體來說并不算成功,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忘了彼此的身份。
我能忘,但他不該忘,就像一直以來他都對我使用着敬語。
在我面前他從不說“你”,一直都是說“您”,我早前用了很多辦法想讓他改掉這個毛病,但聽習慣以後,那成了獨屬于他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