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意審視的目光掠過曉羨魚,仿佛要将她寸寸剝開,細細探究内裡。
他又道,“說說你為何接下了這樁委托。”
“弟子閣中有委托數千,那日随手挑選,意外選中這樁。”
“是麼?”沈疏意眯了眯眼。
“我下山之前,并不知具體内情。”曉羨魚道,“接取委托,是為渡魂……”
沈疏意忽而笑了一聲。很輕,不帶絲毫笑意,反倒滲着絲絲寒涼:“渡的就是你傘裡這隻吧?”
少女烏密的長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沈疏意眸光一動,看向地上的聞鈴傘,伸出手,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抓——
傘沿金鈴驟響。
“還不打算出來?”他語氣森然,“你的殺意藏都藏不住了,怎麼,很想殺了我?”
話音落地,一縷煙霧便自聞鈴傘内飄出,幽幽凝成一道修長身影。
那些詭異深暗的氣息是突然間漫開的。
黑霧缭繞間,雪衣烏發的俊美青年摟着曉羨魚的肩,低眸專注地查看她的情況,一眼也沒有看沈疏意。
他身上隐約泛起幾聲細碎的聲響,似冷鐵碰撞之音,輕得恍如錯覺。
那詭異的聲音還未來得及流到沈疏意耳中,曉羨魚便忽然“嗷”地哀嚎出聲,清醒過來。
沈疏意蹙了下眉——他并未主動解除控魂。
那鬼魂現身,不過分走了自己兩分心神,竟叫她趁勢掙脫了?
“怎麼回事?我頭好疼……”曉羨魚抱着腦袋,一臉痛苦地栽倒在奚元懷中。
白衣鬼魂摟着她單薄肩背的手指緩緩收緊。他周身黑霧糾纏不休,如同兇邪一般,翻湧間依稀流露出幾分暴躁瘋狂之勢——
沈疏意心念微動,腰間佩劍悄然出鞘半寸,洩出寒光。
就在這時,倒在奚元懷裡的曉羨魚眼簾一掀,借着角度遮掩,飛快沖他眨了眨眼睛。
白衣鬼魂微微一頓。
黑霧瞬息止休,身上莫名的、隐隐欲發的細碎聲響,也随着這俏皮的一眼而蟄伏沉寂。
他眉目輕斂,挑唇回以一笑。
還是那般溫潤無害。
曉羨魚裝模作樣地原地緩了一會兒,才扭頭瞪向沈疏意,揣着一種有氣不敢全發的态度質問:“首席大人,這算怎麼回事?”
沈疏意一雙冷冽眼眸微眯,緊盯着奚元:“我倒還想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來了。
定然又是鬼物當滅那一套。
曉羨魚有點鬧心。倒黴鬼本不必現身,沈疏意的控魂之術雖然厲害,卻奈何不了她。
霜天台向來不喜雲山魂術,對鬼物偏見頗深,方才她避重就輕,沒主動提倒黴鬼的事情,就是不想變成當下的局面。
“雲山弟子向來有渡魂的任務指标,首席大人應當知道。”她兩手一攤,“他就是我要渡的魂,一隻倒黴鬼,喏,這些黑乎乎的就是黴運,首席大人最好站遠點兒……”
她将遇見奚元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說。
“你的意思是——”
沈疏意聽完,冷冷總結道:“這鬼物不知身份來曆,不明緣由地附身于旁人,借此上雲山求渡,剛好歸了你管。此後第二天你接下那樁灰色委托,到此便遇上了邪修。”
他意有所指,這一切也太湊巧了些。
曉羨魚心中捋了捋,她思來想去,除了來雲山這事,其它都不是倒黴鬼能控制的。
委托是林師兄挑的,也是曉羨魚自己答應接的。這些牽扯不上奚元。
她滿臉真誠:“首席大人,我都說了,他是倒黴鬼——跟他待在一起遇見什麼事都不奇怪的。”
“至于您說他對你懷有殺意,”她想了想,又道,“方才首席大人那般不由分說對我控魂,誰看了不急?他先前還将我當做主人,自然是想要保護我。”
奚元聞言,垂眸瞧了她一眼。
眼見沈疏意仍是容色冰冷,一副恨不得立刻抽劍斬了奚元的模樣,曉羨魚默默将他護在身後:“首席大人,我很好奇。”
沈疏意望向她。
“邪修絕迹三百年,魇息消散三百年,如今二者重新現世,”曉羨魚問,“為何您逮着我一個無辜撞見的人疑心個不停?”
沈疏意淡聲道:“必要的詢問罷了。”
曉羨魚上下打量他,又瞧了一眼不遠處那口井。
陣法籠罩,流轉暗芒,令人惡寒的怪聲不斷自深井内斷斷續續傳出,拉扯着人的鼓膜。
“魇息乃世間至污至濁之氣,既然三百年前有‘漏網之魚’,便不會單單就剩了這麼一點,還未叫仙盟察覺。邪修也是,天底下既然有,便不會隻有一個。”
曉羨魚思忖片刻,忽然開口:“這不是第一樁有關邪修的案子,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