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脫口而出的一問,叫曉羨魚體會到了何為“禍從口出”。
沈疏意面無表情,并沒有回答她。隻是在杏花村的調查結束後,二話不說将她揪回了霜天台。
曉羨魚:“……”
怎麼個情況?
她驚覺自己似乎道破了什麼不得了的機密——看起來,霜天台當真在私底下追查邪修。
這事居然一點風聲都沒傳出來。
曉羨魚緊急轉動着她那顆不中用的魚腦,琢磨來琢磨去,決定乖乖閉嘴,一路上什麼也沒問。
此番前去霜天台,該讓她知道的,沈疏意都會給她答案。
*
霜天台承天意而砌,是離“道”的極近處。
相傳曾有人修為凝滞多年,不得寸進,直到因緣際會去了一遭霜天台,在霜重雪冷的至高之處打坐了一宿,當場悟道突破,連升數階。
如此神秘的霜天台,此事此刻就在倒映在曉羨魚眼中。
它坐落于天山雲池之上,數道浮空的琉璃台階級級相銜,通往雲間那座雪色剔透的樓台。
人間酷暑天,天山之巅猶自寒冷,峰巒覆白,将那雲間的樓台映襯得愈發明淨耀眼。
曉羨魚恍了一下神,将随風而過的流雲短暫地看成了一道人影,身披三重雪,瘦削冷清,端坐霜天。
那身影分外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是誰了。
下一瞬,流雲散去形狀,虛幻的人影随之消失。
曉羨魚不甚在意地收回視線。
沈疏意将她領上天山,暫且安置在了一處院閣中。
說是安置,不如說是關起來。雖未鎖着她,也未設下結界強行囚她,但每日會安排弟子輪班過來“照看”——
他們守在門口,好說歹說就是攔着不讓走,隻告訴她一切要等雲山掌門來了再做定論。
曉羨魚一聽,猜測掌門師兄大概已經得知此事,正在火急火燎趕來撈自己了。
她索性安心住下,反正他們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日子過得還挺惬意。
閑時,曉羨魚就坐在窗台上,同負責看守她的小弟子聊天。
“哎,小道友——”
少女懶洋洋倚在二樓窗台,裙擺“流”下外牆,似漆了一片朱砂。她笑眯眯垂眼下望,“你是哪門哪派的呀?莫不是同你們首席一樣,打孤山來的?”
偌大的霜天台除首席外,餘下弟子皆白衣挂劍,着統一服色,一時還真看不出師門。
那小弟子猶豫了一下,大概是在糾結要不要回答她。
最終,他搖搖頭:“不是。”
“那是滄瀾宗?還是流雲劍閣?”
天下有名的劍宗就那麼幾派,霜天台擇人何等嚴苛,名額都被人才濟濟的大門派分了個幹淨,尋常小仙門的弟子很難擠得進來。
小弟子正色道:“我是青煉山來的。”
曉羨魚愣了愣,旋即笑起來:“原來如此。”
青煉山與孤山,修仙界公認的兩大劍道至高學府。往年試劍大會每到了最後,都是這兩派的弟子一争高下。
曉羨魚安靜片刻,又繼續似個讨嫌的親戚長輩般,轉而問起了功課:“那你的門派劍法練得如何呐?”
然而優等生最不怕旁人問起功課,甚至期待這個話題。
小弟子微微揚眉:“青蓮劍法八式,我已将每一式都練至無雙境。”
曉羨魚捧場地鼓起了掌:“不錯,真是年少有為……等等,那第九式呢?”
那青煉山弟子頓了頓,仰起臉,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瞅着她:“青蓮劍法沒有第九式。”
“怎會沒有?”曉羨魚脫口道,“第九式‘步生蓮’,不是麼?”
小弟子這才恍然地“啊”了一聲:“那一式早從劍譜上廢去了。師祖說了,那是殺人的劍法——殺很多很多人的劍法。”
“步生蓮”,一個聽起來婉約旖旎的名字,透着絲絲春水柔情,令人下意識聯想到一位身段曼妙的美人,持柳條軟劍翩翩起舞。
然而實際上,這一招殺戮氣息極重,一經出手,必有死傷。
據說,曾經門派裡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弟子開創了此招,起初驚豔四方,罕逢敵手,青煉山便将“步生蓮”納入了門派劍譜中,但後來漸漸覺着不妥,又廢去了。
其一是實在難習,對天賦要求太高;其二,則是這殺招隐隐含着“邪性”,不似正道。
開創它的人,後來果然也走歪了路。
小弟子認真道:“宗訓在上,青煉山弟子握劍,不懷殺心,不為殺生。”
曉羨魚那總是盈在眉梢眼尾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
一枝白梅橫斜在窗前,幽幽遞來冷香。她餘光掃了一眼,伸出手,指尖掐住纖細脆弱的枝節,似乎想要折下。
然而半晌過去,她還是将手收了回來。
被壓彎的梅枝回彈,抖落零星殘瓣,像幾片分外寂寞的雪。
“……如此,”她漫不經心說道,“受教了。”
裙擺忽而翻揚,她将搭在牆外的那條腿收了回來,轉身下了窗台,回到房裡。
“小道友,下回再聊啦——”
她撂下這麼一句,将窗戶合上了。
話題戛然而止,剛起了點聊興的小弟子盯着地上的白梅殘瓣,有些迷茫。
……
二樓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