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九十九根,不是一百根?而且就不能立刻全給我燒完麼?”雲秀抱着香燭,狠狠吸了一口煙霧,“吝啬鬼。”
趙錦甯隻是含笑提醒着:“雲秀姑娘,當心吃撐了。”
鬼吃香不會吃撐,倒是會醉。雲秀暈乎乎地倒下來,蜷成一團,嘴裡嘟囔着:“吃完這些,攢夠力氣,我就去幽都山……”
趙錦甯望着她,輕柔地道:“去雲山吧,我送你去。”
雲秀捂起耳朵:“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這位趙公子,我看你才該去雲山,看誰都想渡一渡。怎麼,外頭那麼多孤魂野鬼,你這大善人怎麼不一隻隻勸?”
趙錦甯一怔,似反應過來自己讨嫌了,垂下眼:“我多言了,抱歉。”
雲秀的話雖是嘲諷,但趙公子确實也是個大善人。
他常做慈善,接濟窮人,卻從不愛留名,會借旁人之手。雲秀起初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傻子,然而親眼目睹過以後,她不得不承認,确實有這樣的傻子。
雲秀有時候想想,都忍不住眼紅——怎麼天底下的好人她生前一個也遇不到,死後反而見着了。
但雲秀有些讨厭這樣的人,他就像一塊毫無瑕疵的美玉,叫人見了總要惦記自己的瑕疵。
雲秀想不到原來一身光明也能刺傷旁人。
她開始掰着手指頭算日子,盼着香燭耗盡,她趕緊從他身邊離開。
隻是一日又一日過去,香燭還剩沒幾根時,她忽然發現,自己或許并不是讨厭這樣的人。
對于一個死在凄寒雪夜的人來說,對溫暖感到貪戀是必然的。
雲秀畏懼這種“貪戀”。
她飄遊無依,做了那麼多年的孤魂野鬼,聽過也見過不少類似的故事,鬼對人生出感情,沒有一個好結局。
再說趙錦甯自有他的大好未來,不是會和妖鬼厮混的人。
他身為富商之子,自幼跟着趙老爺四處談生意,頗有經商之才,年紀輕輕就接管了家中好幾處産業,做得比趙老爺還要好上幾分。
這麼一個溫潤如玉,腰纏萬貫卻無半點銅臭的人,說媒的自是一茬接一茬。
隻不過趙錦甯總是客氣婉拒,看起來對成家沒什麼想法。
雲秀問:“你是不是不行?”
趙公子望着她,難得地沉默了。
雲秀一臉驚奇——她跟在他身邊那麼久,終于找出了一個把柄,納罕地很。
她同時借機敲打自己:“不行的男人有什麼好留戀的?沒出息!”
雲秀對趙錦甯的态度越來越惡劣。他對此倒不怎麼介意,隻是關心她為何心情不快。
直到香燭還剩最後一根時,雲秀跟着趙錦甯出了一次門。
那一天,馬車遇到攔路打劫的匪徒。
随行的護衛倒了一片,當染血的長刀最終架在了趙錦甯的脖子上時,雲秀在光天白日下現了身——以她最吓人的形态。
護衛也打不過的劫匪,在她憑空出現後輕飄飄的一瞥之下便尿了褲子,連滾帶爬跑開。
雲秀回身,用她那副皮包骨、滿身凍瘡與傷疤的模樣面對着趙錦甯。
那是她的死狀。
陰物天性畏懼日光,雲秀這樣低階的孤魂野鬼尤甚。熾烈的陽氣在她身上炙烤,灼出一片片觸目驚心的猩紅斑痕,詭異駭人。
“還誇我好看麼?”雲秀笑了一下。
趙錦甯呆呆地望着她,眼睫輕顫。
雲秀尋思片刻,覺得他多半是嫌自己難看了——雖說她一開始那模樣也并不如何美,但總比現在好得多。
男人終歸是男人。
雲秀對此毫不意外,她慢吞吞地将最後一根香燭吸盡,然後思考着該如何去幽都山。
趙錦甯卻突然開了口。
“雲秀姑娘,”他輕聲說,“你還願意要我的香燭麼?”
雲秀愣了愣。
過了很久。
她垂下眼睛,點了點頭:“……我要。”
“再要九十九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