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耐心解釋:“方才他放出來将我魇住的那些惡魂,叫做‘魇鬼’。隻有‘魇息’……也就是世間至濁至污之氣才能養出魇鬼,修煉這種氣息的就是邪修。”
“但魇息早在三百年前一夜散盡,天下的邪修也該都跟着一起消失了才對。”
那是修真界史書上近千年來最濃重的一筆,親眼見證過的人都無法忘記。
血月當空,濃郁的魇息在天幕盈成倒懸的海,陰沉沉地往人間垂壓而下。
無數魇鬼掙紮沉溺其中,被洶湧的浪潮卷向倒懸海盡處的巨大漩渦。
那漩渦籠罩在青煉山上空。
魇息是邪修的修煉源泉、力量根本。而有一人,天生身懷魇骨,是萬千魇息選中的“魇主”。
她名叫蘇漪。
書上說道——
三百年前,妖女蘇漪于青煉山禁牢受誅。她為自保啟動秘法,彙聚世間魇息,集于己身。
于是,天下所有邪修的力量都在一夜之間被抽取殆盡,枯竭而亡,死狀無不凄慘。
據說最終蘇漪承受不住那滔天的邪惡力量,受魇鬼影響變得瘋魔,死在了微玄聖子劍下。有人調侃,此事的起因和過程雖恐怖了些,但從結果看,倒是弄拙成巧,皆大歡喜。
“我記起來了。”奚元忽然道,“那一夜。”
他的語氣聽上去像是親曆者。曉羨魚吃了一驚:“你……三百年前就在世上了嗎?”
奚元轉身,走到不遠處,拾起那盞被她随手一扔的提燈。
那燈不歪不倒,正正落地,故而還好端端的,沒燒起來。
白衣鬼魂提燈回首。
月色如練,為那一剪側顔塗上銀絲勾線般的淺澤,描摹出某股仙鬼難辨的矛盾氣質。
他偏了下頭,追憶似的說道:“那一夜,好多東西消失了,再也沒回來。”
曉羨魚:“……”
她總覺得奚元說的“消失了”指的不像邪修……而是别的什麼。
看來倒黴鬼的記憶還是一團糟,想起來的和她說的壓根不是一回事。
曉羨魚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奚元瞧見她這模樣,彎唇輕笑起來,“小仙姑莫惱,或許還有個法子。”
他眸光一轉,落到某處。
曉羨魚順着瞧過去,發現是那隻被符咒鎮着的女鬼。
曉羨魚眨眨眼,恍然。
——是了,還有她呢。
那女鬼是邪修的“契奴”——她舌面上的黑色圖案便是魂契印記,雲山主修課上曾教過如何辨認,曉羨魚沒打瞌睡的課屈指可數,記得尤為清楚。
魂契是一種單方面的契約,本質是人對陰鬼種下的咒術——下咒者成為契主,鬼則聽命于他,不得違反、不得背叛。
先前她襲擊奚元時,看上去便是無法自控的模樣,多半是受迫成為契奴的。
如今下咒者一死,契約也便解了。
果不其然,曉羨魚收回符咒,女鬼從無法動彈言語的狀态解脫出來,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殺得好,殺得好!哈哈哈哈……”
她盯着邪修死狀凄慘的屍身,恣意地大笑着,神情怨毒又快意。
片刻,卻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一變,匆忙撲到屍身旁“翻找”起來。
她毫不厭嫌地擦拭混着蟲子的黑血,仔細辨認着那些面目全非的斷肢殘塊。
她的狀态專注得過頭,隐隐透着癫狂。曉羨魚沒敢貿然打擾,小聲問奚元道:“……這是在做什麼?”
她其實也就随口一問,不料倒黴鬼好像還真知道答案。
他說:“拼人。”
“……”曉羨魚微微睜大眼。
不知為何,她居然立即理解了這句詭異的回答。
那女鬼居然是想從這堆腥臭沖天的碎魂屍塊裡……拼湊出具體的某人麼?
曉羨魚旁觀片刻,心中有了個猜測:“你是在找趙公子麼?”
她問的顯然是那個被取而代之的、真正的趙錦甯。
女鬼動作一滞,蓦地擡起頭。鬼氣森森的雙眼望向她,好似看見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是不是能讓他活過來?!”
曉羨魚搖搖頭:“我不能。”
趙公子這情況絕無可能再活過來了,就是神仙來了也束手無策。
“……他的魂魄還沒散盡,我能感覺到。”女鬼神态執拗,“你不是從仙門來的麼,借屍還魂的法子總有吧。幫我把他找回來。”
“借屍還魂罔顧天法倫理,乃正道禁忌。我是雲山渡魂師,隻管渡魂,不幹别的。”
女鬼靜默半晌,忽而道:“我方才聽見了,你們想知道那畜生的事情。”
“我知道他是如何搶了别人的身體,取而代之。他殺的每個人,我都在場。”她語氣寒涼,“我看得一清二楚。”
曉羨魚心道果然。
根據先前新娘撞邪的信息來看,這女鬼至少半年前就跟在趙家公子這具身體旁,她确實知道來龍去脈。
女鬼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頓:“你複活趙錦甯,我便說出我知道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