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公子一具清癯的殼子裡,容納奪舍者的生魂一抹,女鬼一隻,原主殘碎的舊魂一片。
再加上倒黴鬼,确實算得上“擁擠”了。
“趙錦甯”忽然陰森森地開了口:“愣着做什麼?”
他這話是對那女鬼說的。
因為就在聲音落下一刹,她臉色蓦地變了。
猙獰、痛苦,好似深陷掙紮。短暫的瞬息過後,她的雙眸染上了猩紅,血口大張撲咬向奚元——
舌面上黑色的印記一閃而過。
曉羨魚匆匆瞥見,不由一愣:“魂契?”
奚元不避不讓,隻懶漫地将手臂抻直了些。那女鬼細瘦伶仃、輕若無骨,就這麼被他拎着,像隻貓兒似的亂抓亂撓……夠不着。
曉羨魚趁機甩出一道符将她鎮住。
“……”
“趙錦甯”大概沒料到她竟如此指望不上,氣急敗壞地斥了聲“廢物”,轉頭陰毒地盯向曉羨魚。
那眼神若能化半點為實質,鐵鑄的人兒來了都得千瘡百孔。曉羨魚“嘶”了一聲,心道:“好兇。”
下一刻,他身上屬于趙錦甯的皮囊塌垮下來,猶如融化的蠟像,駭人至極。不消片刻,外殼如蛇皮蛻盡,真身顯露。
曉羨魚從未見過有人長得如此……惡心。
他不知換過多少具身體,吞食了多少生魂,已全然變成一個“集合體”——大緻的人形之上,粗劣地黏合着數塊殘缺、辨不出原樣的肢體部件。
血肉模糊、令人作嘔。
……感情這才是倒黴鬼那句“好擠”的實質意思。
難怪他說這話時隐約還有幾分嫌棄。
曉羨魚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勁——這人大勢已去,拼盡最後力氣作此掙紮,不能隻是為了惡心一下她。
她下意識後退,但與此同時,對方身上陡然釋出了某種不詳的氣息,毒蛇似的地糾纏而來。
觸及那氣息的瞬間,滔天的惡意當頭澆下。
曉羨魚好似看見了無數惡魂尖叫着爬出泥地,争先恐後、面目扭曲,一雙雙皮爛肉腐的手攥住她的衣角,想要将她拖下無間煉獄。
那畫面無比可怖。
也無比熟悉。
曉羨魚的身體瞬間僵硬。
恍惚中,地面不知何時已化作深沼,失重感寸寸漫湮,她感到自己正在往下陷落,卻動彈不得半分。
那一刻說不出是窒息絕望、還是即将墜入煉獄的微妙解脫感。
呓語在耳畔萦繞不散,蠱惑着她——
沉下去吧。
沉下去……就清淨了……
忽然,眼前一暗。救命的帷幕擋落在她與煉獄之間。
銅錢碎響。一隻冰涼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别聽,别看。”奚元的聲音離得極近,沁着霜雪之意的吐息擦過頸側,他低聲道,“聽我就好……看我就好。”
凄厲的尖叫、惡毒的呓語頃刻遠去了,猶如海浪退潮,将那些深不見底的惡意盡數卷走。
長睫微顫,輕掃過蒼白的掌心。她眨了下眼。
察覺到她清醒過來,奚元松開手。
曉羨魚再望向前方時,不由睜大了眼睛——
那奪舍者離她僅兩步之遙,看來是想趁她神志不清的時候偷襲……并沒能成功。
不知何故,此刻他躺在地上,氣息全無。聞鈴傘貫穿整個胸膛,将他牢牢釘在地上,深黑色的血不斷滲出,許多小蟲子在其間扭動。
場面兇殘,死得不能再死。
……她陷入夢魇不過幾息間,這是發生了什麼?
曉羨魚望向奚元。
“你幹的。”奚元面不改色,指了指兇器聞鈴傘。
曉羨魚:“……”
真的嗎,她剛剛都站不穩了,還能失手把人殺了?
“小仙姑果真厲害,”奚元補了一句,“縱然神志不清,也能感知殺意、絕地反擊。”
曉羨魚沉默半晌。
行吧,誰還沒點小秘密了。
“好,那就當是我幹的。”她木着臉說道,“可你……我下手也太狠了,打個重傷便成,這下直接死了,什麼也問不出來。”
奚元輕歎一聲:“别責怪自己。”
曉羨魚:“……”
我在責怪你!
想必倒黴鬼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她深吸一口氣,看着他認真說道:“‘魇鬼’……他是邪修。本該三百年前便死絕了的邪修。”
言下之意,很多東西需要他活着來交代。
奚元安安靜靜瞧着她。
曉羨魚蓦地想到,這倒黴鬼不知死了幾個年頭,記憶又不全,不一定知道她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