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羨魚:“怎麼不見趙公子?”
“我正欲同仙長說呢,”趙老爺連忙道,“不知為何,從昨日起錦甯的身體便出現了怪症,離不開房門半步,強行走出便會周身不适。像是那鬼東西在作怪。”
“什麼程度的不适?”
“哪哪兒都疼,離得越遠越疼,出了院子便如撕心裂肺一般了,足可疼暈過去。”趙老爺心有餘悸,“我瞧那情形,怕危及錦甯性命,隻好讓他這兩日都待在房中,等仙長到來。”
曉羨魚不由蹙眉。
先前幾回不過是現現身吓唬人而已,尚未做出實質的傷人行為。如今聽上去,情況變得嚴重了。
和人不同,大多鬼魂的行動是單憑本能驅使的。女鬼那強烈的占有欲不一定出于愛,隻是某種原因令她執念深重,而恰好這份執念落在了趙錦甯身上。
它從單純吓人到開始囚困趙錦甯,惡意逐漸滲露……看起來,它正在慢慢“失控”。
這往往是堕變成兇靈的前兆。
殘害無辜、身負殺孽罪業的鬼便稱作兇靈。它們魂體挂鎖,叮當響動,最直接的辨認方法就是看與聽。
因此民間流傳一種說法——若在走夜路時無端聽聞怪異鍊響綴行,千萬快逃。
但這隻适用于剛成形的初階兇靈。厲害的總會設法隐藏自己真面目,自如行走在陽光之下,悄無聲息混入活人堆裡。肉眼難以辨認,需借助法器。
兇靈難渡,曉羨魚可不想上來就遇見一隻。
且不論倒黴鬼的任務,若是真有鬼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殺人化兇,師尊準撕了她熬一鍋魚片粥。
手裡的山楂糕頓時不甜了。曉羨魚匆匆起身道:“帶我去看看。”
……
繞過曲折回廊,來到趙公子起居的院子。
流水小築,本該清雅,然而院牆貼滿了黃符,夜風一吹,滿牆符紙嘩啦翻飛,瘆人得很。
趙老爺有些不好意思:“那些符是去城外道觀求的,想着興許能鎮一鎮那鬼東西。”
曉羨魚的目光又落到門口斑駁發黑的血迹上。淡淡腥臭氣味飄來。
“那是雞血和狗血,”趙老爺道,“據說鬼都怕這個。”
曉羨魚沒說什麼,繞開那灘血漬進入院中。
那些四仰八叉的鬼畫符一看就是騙人的,不成體統;至于畜血,這個倒确實有點效用,隻不過需要精準潑到鬼魂本體上才行。
盛夏的夜晚餘熱未消,一路走來蟬鳴不休,獨獨這院中寂靜非常,連鳥獸蟲蟻都對此處避而遠之。
待到步入房中,更是有一股陰飕飕的氣息撲面而來,揮之不去。
看來這裡确實有陰鬼盤踞。
曉羨魚脖子上的吊墜悄然生效,流轉輝芒為她護體。
房中點了好幾盞燈,仍十分昏暗,仿佛燭光都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灑不開來。
趙老爺立在門口,朝裡探頭喚道:“錦甯,雲山的仙長來了。”
不多時,一人端着燭台從屏風後走出。正是趙家公子趙錦甯。
他生得一副出挑的好相貌,五官輪廓不似尋常男子硬朗,倒給了人一種舒适的溫潤感。
隻是當下透着藏不住的憔悴,想來這幾日受了不少折磨。
趙錦甯斂起倦容,朝曉羨魚見禮道:“見過仙長。”
趙公子長得好,人也講究,身上浸着一股淡淡的香。
曉羨魚在房中踱了一圈,然後問了他幾個問題。
趙錦甯耐心配合地一一回答。
據他所言,他并未丢失過任何貼身物件。關于傳言中的女鬼,他更是從未見過。
這兩日離開房間便出現異狀,還是他頭一回感受到身邊有非人之物的存在。
說着,趙錦甯還忽然想起了一樁舊事。
約莫大半年前,他曾帶領趙家商隊西行,路途遙遠,有一夜驚雷暴雨,商隊受困山中,大家便就地在一間破廟裡躲雨過夜。
那個破廟陰冷非常,趙錦甯睡得不大好,半夜迷迷糊糊醒過來,聽見一陣低悶細碎的數數聲。
“一、二、三……”
“不對,不對……”
趙錦甯睜開眼,借着凄清的月色,看見一名同伴不知為何坐了起來,腦袋深垂,壓在膝頭。聲音是他發出的。
趙錦甯輕聲問他在做什麼。
同伴靜了一會,然後緩緩擡起一張神情呆滞的臉,含混回答:“這裡多了一個人。”
趙錦甯心下微驚,起身四下環顧,并未發現有混進來的陌生人;又數了一圈,确無異常。
他轉頭正想問,對方卻已悄無聲息地躺下身子,不動了。
“我次日起來問他,他神色迷茫,全然不記得昨夜的事了。”趙錦甯道,“如此想來,會不會就是在那時候沾染上了不幹淨的東西。”
一旁的趙老爺聞言,忍不住道:“還有這一回事?先前怎麼沒告訴爹?”
趙錦甯搖搖頭:“我以為那些隻是無意義的夢呓,便沒當回事,抛在腦後了。方才仙長問起,才突然想起來。”
曉羨魚思索片刻,扭頭對趙老爺道:“趙老爺,我一會要逼那陰魂現形。為安全起見,還請您先暫離此院。”
趙老爺一看仙長這是要準備作法了,不敢耽擱,依言退出房間,帶着下人們守在了院子外。
夜色濃稠,院子裡樹影婆娑,隐然間如同亂舞的鬼影。
曉羨魚問:“趙公子,你一踏出房門,便覺身上疼痛對麼?”
趙錦甯點頭:“是。”
曉羨魚想了想,擡手指向房門口:“好,你現在去走兩步。”
趙錦甯:“……”
高人的心思還真是莫測。趙錦甯抿了抿唇,似乎對那疼痛心有餘悸。須臾,他深吸一口氣:“好。”
轉身朝房外走去。
就在跨出門檻的刹那,他的臉色蓦地變了,煞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