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為師叫你回來是有正事。”
辭雲真人睨她一眼,似有責怪,然而手還是誠實地接過了那串糖葫蘆。
然後他輕咳了兩聲,正色道:“那位商公子十日前因不慎落水染了風寒,體虛之下意外招得陰魂入體。你且去他近處,看看有無異樣。”
曉羨魚一愣——難道不是讓她回來旁觀的嗎?
她眨眨眼睛,倒也沒多問,在衆人焦點下轉身走向大殿中央,繞着椅子轉了幾圈。
商小公子虛弱地擡擡眼,目光落到來回踱步的少女身上,皺起眉,有氣無力地說:“她行不行?”
十步外的商家主連忙訓斥他:“宴兒不得無禮,那位可是辭雲真人高徒!”
商宴頭扭到一邊去,閉了嘴。
誰知曉羨魚絲毫沒介意,反而笑眯眯道:“哎,商公子很有眼光。我确實不行,什麼也沒看出來。”
商宴:“……”
衆人:“……”
辭雲真人掃了旁邊弟子一眼,那弟子會意,動作熟練地燃起一炷香。
辭雲真人道:“小鹹魚,你從此刻起待在商公子身旁十步内,且堅持一炷香功夫試試。”
曉羨魚不知師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并沒有解釋,隻慢條斯理地吃起了方才她孝敬的糖葫蘆。
好吧,又不難,待上一會兒就行了。
曉羨魚盤腿坐下,将儲物囊擺在膝前。
她每回去鎮上都會買許多小玩意,絕大部分是吃的。曉羨魚旁若無人地掏出了一隻烤雞。
商宴原用餘光冷眼瞧着她,見此情形忍不住開口:“你一玄門弟子,口腹之欲倒不小。”
“商公子這就不懂了,欲望有罪,美食無罪。”
曉羨魚拆開緊裹在外的油紙,香氣頓時散發出來。烤雞熱騰騰、香噴噴,外皮油亮微焦,刷着色澤誘人的蜜汁。
“……滿口歪理。”商宴輕哼,“我勸你還是别吃東西……”
曉羨魚扯下一隻腿,送入口中。
商宴話音頓止,緊緊盯着她,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她剔淨骨頭,将雞肉咽下喉嚨,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你……”
遲疑片刻,他問:“……你沒事嗎?”
曉羨魚不知他為何這副反應,莫名地反問:“我應該有什麼事?”
未等商宴解釋,旁觀的商氏門人便七嘴八舌地探究起來:
“沒被骨頭劃傷?”
“沒被肉噎到?”
“那雞沒馊沒生蟲子?”
……
曉羨魚:“……”
什麼情況?
辭雲真人靜觀一切,似乎有些意外。他回憶起往昔:“我遊曆人間時,曾在一偏遠地帶聽說一種說法——”
“那裡的鄉民認為錦鯉可帶來好運,若有誰覺得自己最近諸事不順,便會祭拜或飼養錦鯉來祈求轉運。我本認為這說法雖有趣,卻并無根據。但現在看來,或許真有幾分玄妙在其中。”
曉羨魚就是錦鯉成精,聽得出師尊這番話是在說她運氣好,卻沒懂話音之外的意思。
她在運氣方面确實有點玄乎。當年,她分明隻是小小池塘裡的一尾胖錦鯉,平平無奇,靈智不通,除了會争食沒有多餘的本事。
昔年辭雲真人遊曆四方,有一回路過那片池塘,見水中遊魚肥美,便一時起了興緻,向一旁垂釣的老人家讨了點餌料,朝池中撒去。
結果一時不慎,手一抖,連同袖兜裡的靈丹也抖掉了一粒,“噗通”落入水中,正好讓曉羨魚給搶到了。
就這麼莫名其妙開了智,成了錦鯉精。
辭雲真人懊悔不已,生怕亂賜仙緣會有後劫。但木已成舟,他也隻好将曉羨魚給帶回了山。
經過十七年,他對這個手抖撿來的便宜徒弟倒是生出了實實在在的師徒情誼,哪怕她胸無大志,也當吉祥物養着。
知道這點淵源的人,誰不歎一句曉羨魚運氣好,這等天大的漏都叫她撿了去。
……但這些都和她平安無事地啃了隻雞腿有什麼關系?
主座之上,辭雲真人廣袖一拂,袖中飛出一道流光,遙遙落到大殿中央。
下一刻,一柄黑面銀骨的傘在商宴頭頂上緩緩撐開。傘沿垂紅綢,綢間懸金鈴。
那是辭雲真人的法器“聞鈴傘”。
聞鈴傘下,百鬼現形。
當值晌午,豔陽高照,盛夏季節裡一日最熱的時候,莫說鬼了,連人都害怕。
然而傘開的一瞬間,暑氣便頃刻散盡了。
滲骨的寒氣以商宴為中心漫開,仿若萬千根冰針齊發。他的臉色頓時更不好了。
“他、他出來了——”
商宴牙齒打顫,不知是怕的、還是冷的,一字一抖。
叮鈴、叮鈴、叮鈴。
金鈴不急不徐響了三聲。
令人魂牽的空靈清音像是撞在了心間,曉羨魚心頭微跳,擡眼看向懸空的黑傘。
古玉握柄上,漸漸勾勒出一隻極蒼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