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尹殊沉默了，不過他的低氣壓一向不會持續多久。他沖陳錯不好意思地笑笑，去廚房燒了一小鍋水，把餅熱着。蒸熱的餅就沒那麼好吃了，陳錯擱下杯子脫下毛毯，擠到廚房去，發現他這裡隻有一個燒水的鋁鍋，油鹽醬醋都沒有，炒菜的鍋也沒有，隻好作罷。

“好餓，水怎麼還不燒開啊？”尹殊晚飯是五點半吃的，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六個小時了，他其實每天晚上都挨餓，尤其前兩年竄個子的時候，晚上經常餓得睡不着覺。

“再等兩分鐘就好了。”陳錯安慰他。

尹殊瞄他一眼，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來：“哥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陳錯連忙擺手：“我沒有。”

“傻就傻呗，人哪兒有樣樣都聰明能幹的？”尹殊把陳錯推出這狹窄的廚房，重新把毛毯給他披上，“我廚藝超級差，屬于是燒個水都能把鍋燒穿的廚房殺手，這口鍋其實都沒怎麼用，偶爾掙了點錢就買點雞蛋回來煮着吃，嗯……煮雞蛋我還是會的！”

“所以今天晚上回來看見這包烙餅我可太震驚了！天底下怎麼有人能烙出這麼色香味俱全的餅啊？！我真想一口氣把餅全都吃了，又怕是别人送錯了，到時候沒法兒還。”

尹殊手舞足蹈地說着，這麼平常的一件小事，在他口中變得繪聲繪色。陳錯被他誇張的表情逗笑了，捧着熱乎乎的杯子眯着眼睛傻樂，笑聲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了一下，陳錯連忙收斂了笑容，偏頭往另一邊看去，尹殊則跑到廚房去看水開沒開，把火關小了一點。

“哥多笑笑，挺好的。”尹殊有點後悔剛才逃跑一般的行為，他很少這樣，欲蓋彌彰，很不大方，隻是腦子裡暈暈乎乎的，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在廚房了。

他不想給陳錯造成任何傷害，于是笑着補救了一句。

陳錯悶悶地嗯了一聲，沒敢再笑。

他意識到自己正遊走在所謂的“安全距離”的邊緣，他好像已經擠到了糖畫攤的最前面，看着攤上精美的糖畫垂涎欲滴。

尹殊用僅有的一個盤子把餅盛出來，酥脆的烙餅被水蒸過變得有些綿軟，陳錯看着有些失落，尹殊卻兩隻手拿起餅咬了好大一口，喉嚨裡發出十分滿足的聲音。陳錯像是很口渴一樣，一直捧着杯子喝水，轉眼間尹殊半個餅都吞下去了，發現陳錯還沒吃。

“哥，你手藝真好。我要是像你這麼會烙餅就好了。”尹殊把盤子往他那邊推了推，“你也吃一個啊。”

“我吃過晚飯了。”陳錯垂着頭，手指不住地摩挲玻璃杯的外緣。

“那我也不吃了，我也吃過晚飯的。”尹殊說着就要把餅放回去，陳錯慌忙中把杯子放下，推着他的手腕不讓放。

“哥這是幹嘛啊？”尹殊有些無奈，用沾滿油漬的指尖去蹭陳錯的手指，很壞心地沖着陳錯眨眼睛，“現在哥的手也髒了，必須吃一個。”

“尹殊……”

“哎。”尹殊應得很順口，他喜歡陳錯叫他的名字。他靠在書桌旁邊，垂眸注視着陳錯烏黑的發旋，心底一片柔軟。

“我真的不餓。”陳錯拗不過尹殊，開始耍賴了。

“不餓也要吃東西啊，哪怕一點也好。哥你知道自己多瘦嗎，昨天我抱你的時候發現你還沒有我同學家的小狗重呢。”尹殊蹲下來，這個角度他才能看見陳錯閃爍的眼睛，“哥，無論别人怎樣輕賤我們，我們自己不能糟蹋自己。”

陳錯好像被他過分直白的話燙到了，他怔怔地看着尹殊，一時間忘了要移開目光。青年還未被生活磨平的棱角溫柔地硌了他一下，他羨慕尹殊擁有這樣閃耀的勇氣，他羨慕尹殊将會迎來越來越好的人生，但他注定要被留在這裡。

他在尹殊這麼大的時候，也是最好的十七歲，這樣的信條也曾在他的胸腔裡熱烈地燃燒。但當他二十七歲的時候，曾經信以為真的東西早就成了随風而逝的灰燼，他比任何人都想咬牙往上爬，卻也比任何人摔得都痛，他也不願意這樣活着，可是他沒辦法。

他沒辦法。

“我得走了。明天還要上班。”陳錯低着頭，背駝得很厲害，聲音低沉，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哥？”尹殊不明所以，跟着站了起來。

不能再靠近了，陳錯，真的。

會害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