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啊!你怎麼就走了?”容顔憔悴的貴婦人趴在棺材上大哭,“娘給你取名叫魚兒,就是希望你像小魚兒一樣遊來遊去、開心快樂,為何到頭來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飛滿紙錢的靈堂内,老夫人泣不成聲,一旁的莫老爺扶住她,不停安慰。三根喪幡随風飄蕩,南叔穿着不合身的孝布朝着武承璟走來。
“這家人丁單薄,喪子又未出閣,你們須得哭得更賣力些。”南叔指着喪幡旁的兩條小白帶子說,“那是落淚幡,若有客來吊唁,走過那幡你們便要大哭,直到靈堂裡有人把客人攙走。”
武承璟穿着喪服,戴着麻布,跟着周圍的孩子一起用力點頭。
不久哀樂起,武承起揉揉眼睛,嚎啕大哭。
南叔是井格鄰居,專做喪葬事宜,跟着他做哭喪童子,管早午兩頓飯,哭滿一場可以賺九十文錢。三文錢可以買兩斤小米,九十文錢就可以買六十斤小米咧!
這麼一來,也足夠家裡吃上十天半個月的。武承璟摸摸半鼓的小錢袋,作為家裡的小小男子漢,他終于能為哥哥分擔一些啦!
這麼想着,他竟然十分高興,居然就哭不出來了!不管怎麼揉,幹癟癟的眼睛就是一滴淚也擠不出來。一旁的鐵蛋說:“你就想點傷心的事。”
傷心的事?武承璟對對手指,可他能有什麼傷心事呢?哥哥對他很好,向大力和壞院正也被神仙哥哥打跑了,現在的他,日子不能過得更開心了。
武承璟一瞥眼,看到巨大棺椁前的藍色牌位——愛子莫小魚。一些奇怪的情愫湧上心頭,這個人跟哥哥實在是太像了,都是十七歲的年紀,都是男地坤,名字裡都有一個“瑜”的發音。
如果躺在棺材裡的是哥哥?
淚水滑過臉頰,刀割似的疼痛湧上心頭,武承璟淚如泉湧,越哭越大聲。鐵蛋捅捅他,捂住嘴巴小聲說:“好了,不需要哭成這樣,收着點,咱們馬上還要去别家哭呢!”
武承璟心裡明白,卻怎麼也止不住,身體抽搐,幾乎就要暈厥。一旁老夫人看着他,似乎是悲從中來,過來摟住他,哭着大喊“小心肝”、“囡囡子”。于是這天哭喪,武承璟獲得了額外的六十文獎勵。
莫大人一家真是好人,武承璟心想:下次他來,一定哭得更大聲、更專業。但轉念一想,連忙擺手,不不不,還是不要來、不要來了。
穿過兩條甜水巷,一棵大槐樹攔住去路。立夏了,槐花開了,雪白的花朵似一串串鈴铛,風一吹,淡雅的香氣便叮鈴鈴撲面而來。武承璟爬上粗壯的枝幹,拿下藏起的書包,拍拍灰,假裝放課,往家裡走去。
他是瞞着哥哥出去打工的,鼓鼓的錢袋攥在手心,落椿書院九月開學,他要在此之前,盡自己的努力,為哥哥拼湊些生活費……
想到這裡,武承璟難過地低下頭,為什麼哥哥這麼溫柔,卻每每都要遭受厄運呢?
明明說好了,杜先生家裡有一個祖傳的白玉杯,當掉就能有一百兩銀子,足夠哥哥兩年的學費和雜費。
可是好巧不巧,就在準備典當的前一天,白玉杯卻突然不翼而飛。杜先生氣急攻心卧床不起,杜師娘隻會抹眼淚、哭哭啼啼不說話。
眼看報名的期限逐漸逼近,可學費卻遲遲沒有着落。
為此,哥哥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阿瑜,你是認真的嗎?”杜先生花白的胡須幾乎飛起,“你真的決定謊報戶籍,以天乾的身份進入落椿書院嗎?”
哥哥點點頭,溫和面容下是堅定的決心,“畢竟,這已經是現在唯一的辦法了。”
“可是……”杜先生欲言欲止,就連杜師娘也跳出來說話了,“阿瑜,你可要想清楚了。以天乾的身份活着并不容易,你要付出的代價遠超過你的想象。”
是啊,代價……
天乾跟地坤怎麼會一樣?
的确,天乾看似是享受了這世間的許多優待。
乾君在外可以入朝為官、可以封侯拜相,在内更是一家之主、毋庸置疑。
可是天地萬物,有所得就必有所失。權利跟義務是相對的,乾君享受這些優待的同時,也要承擔更多的危險。
除了逃不開的勞役和征兵,甚至連賦稅都是地坤的整整三倍。
“你爺爺在城門衛當過兵。你們家是軍籍,所有人的賦稅都隻有普通戶籍的一半。”杜先生語重心長,“但如果要争取名額,就必須先将軍籍轉成平民籍,然後以天乾的身份去報名。”
按照本朝律法,從軍者三代内為軍籍,農耕從商皆可減免賦稅。可若要從政,就必須放棄軍籍。
“地坤要交的稅本來就很少,加上軍籍的傍身,如果你以男坤的身份活着,往後餘生要交的賦稅幾乎可忽略不計,但是……”
武承璟的心當時揪到了嗓子眼,戶籍的變動是不可逆的。哥哥的戶籍一旦從軍籍變成平民籍,那麼除非自己當兵,否則絕無法更替。
這就意味着哥哥不管能不能考上落椿書院,往後餘生都要以天乾的平民身份活着,那麼哥哥就要付出極為昂貴的租稅。
而且就算以天乾的身份報名了落椿書院,也并不是說哥哥就一定能考上并得到貧困生名額。
也就是說,不管成與不成,哥哥都需要付出極為昂貴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