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宮主擅闖主上院子的因由,你又知道多少?”
她頭一回聽見他如此逼問語氣,心中就生出一股委屈來,哭得更兇:“我今日都好生呆在院裡,連門都沒出半步,我怎知……”
女子話還未完,韓穆便忍無可忍地咆哮一聲,揚手便要揮下——
“你還想騙我?!”
自小到大韓穆還是頭一回動手,那女子驚得愣了神,哭聲一滞,竟連躲都不知道躲,倒是她身後仆從發出一聲拔高了的尖叫。
“小姐!!”
韓穆一揚手就有些後悔,他這妹子嬌生慣養慣了,這麼一下子怕不是得打出個好歹,便在最後關頭硬生生收了手,可那帶起的掌風卻全然收不住勢,女子隻覺得那掌風刮得她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精心嬌養的軟嫩面皮轉眼就高腫起來。
她捂着側臉好半晌才回神,登時便發了瘋——
“大哥、大哥你竟打我!”她跌在地上,渾身發着抖,涕泗糊了滿臉,“我做錯了什麼,你就要這般對我?!那一小小鬼仆就敢魅上,哪把我放在眼裡?我隻是、我隻是出手懲治一番……”
韓穆看她語無倫次怨憤不堪的模樣,心底最後那絲柔軟也逐漸消弭。
“小妹,你倒是告訴哥哥,你哪處值得叫旁人放在眼裡?”他語氣重歸輕柔,仿佛一瞬間怒氣散盡,又變回了那個她予取予求的好兄長,可那女子卻是一瞬間僵直了身體,哭聲和話語盡數梗在喉頭,“是你這在這朔雪宮中不過中上的容貌,是你不過築基的境界,還是你天資平平隻能以親眷身份留在宗内,性子飛揚跋扈卻還偏就愚鈍如斯?”
他一點一點碾碎女子自欺欺人的驕傲,“那鬼仆就算再弱,也是被主上放在心上的,你在這朔雪宮是什麼身份,就敢出手懲治,還算計到司煜頭上?”
“細算下來,你不過是經我捎帶,卻連朔雪宮弟子都不是。”
他深吸一口氣,徹底硬下心腸。
“也怪我平日太過嬌慣于你,倒叫你自視不清,生出那等不該有的心思,事已至此,明日,我便送你回薊州老家。”
“不,不……”女子瞪大了雙眼,覺得一顆心都冷透了,淚水不受控制地一顆顆滾落下來,“你不能——”
“我能。”韓穆殘酷道,像是直接敲定了她的未來,“我會寫信讓父親好好照管你,這北域,你以後都不要回來了。”
說罷,韓穆轉身不欲看她,女子卻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小聲哭求道:“哥!哥!我下回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你饒了我這一回,别送我走……”
“我隻是、我隻是派人給少宮主的貼身女婢幾顆靈石,讓她說上幾句話罷了,這事就芙钰姐姐知道,大哥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芙钰?他想到那那看似溫婉的女子一瞬間沒能掩飾住的心虛神色,看向胞妹的眼神便更是失望透頂。
她就真愚鈍如斯,還當那女人是好姐妹不成?
韓穆已不知該如何去說胞妹天真了,自己将她養成這般性子,如今正被人當了槍使,又該怪得了誰?
他隻低聲說道:“少宮主已是知道了,主上……也知道了。”
女子聞言身子一軟,委頓在地,隻餘滿腔絕望:“怎會……”
她竟是半點退路也無了。
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兩人隻聽得一熟悉女聲由遠及近,一路哀叫不止,卻聽一聲短促斥喝,那哭喊頓時一滞,隻餘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院門被推開,靥若一襲綠衣巧笑而入,恍然能見身後芙钰鬓發蓬亂,面頰紅腫,一左一右被兩個高壯的道童牢牢架住,嘴裡堵着塊破布,隻能嗚嗚哭泣。
“少宮主近前有人挑唆,招供出來竟是芙钰在背後指使,我便奉主上命令将她拿了,押入刑堂審問。”她吹了吹塗着蔻丹的指甲,目光直落在韓穆身上,沒分給伏在地上的女子半分,“方才聽聞此處嘈雜便進來看看,現如今,想必是韓道友将事情都解決了罷?”
“……”
韓穆不曾出聲,靥若又笑,語焉不詳地說了一句:“韓道友可是聰明人,聰明人辦事,想必主上放心。”
她這也是在敲打他不成?
韓穆咬緊了牙關,從牙縫中擠出一聲“是”,靥若看夠熱鬧便心滿意足,轉身帶着芙钰離開了。
而韓穆胞妹仍伏在地上,她分明也是修士,此刻隻覺得手腳沉重如灌鉛一般,竟半分也擡不起來,淚眼朦胧間隻能看見那一抹柳綠漸行漸遠。
她曾還嫉妒過她——靥若境界頗高又深受司玘器重,容貌氣度更無一處不完美,可就是因為相差太遠,反叫女子忌憚深了,絕不敢在對方面前造次半點。
可如今靥若仍高高在上,自己卻已是狼狽透頂……
她一時連哭都哭不出了,韓穆見其呆滞的模樣,隻能搖了搖頭,竟連管都懶得再管,徑直轉身回了屋内。
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小妹就如同芙钰一般,都不過是宗門長老的親眷一流,算不得正經的宗内之人,平日雖看着肆意妄為,實際狐假虎威,風不風光全倚仗背後靠山罷了。
偏偏就是這等的小人物看不清情勢,頤氣指使慣了,倒不長眼又将主意打到了司玘身上,全然不知張狂太過又愚蠢太過,鬧得整個宗門都在看她們笑話,而這兩人區别,也隻在于韓穆願保胞妹留得一命,而那芙钰的靠山,隻怕早已對其心生不滿,正趁着機會想甩脫包袱,決計不可能在這時出頭,平白招惹一身腥臊。
韓穆看得清楚,惹到那鬼仆倒還是其次了,她二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連司煜那般被傾力培養的内宗子弟都要挑撥算計進去,雖說那手段過分拙劣沒有得逞,但如是行為徹底踩了底線,哪怕司玘不作表态,也決計不會被輕易放過了。
落入刑堂那樣的地方,也不知她一屆女流能熬上幾個日夜,韓穆自身都要擔憂是否受罰,保得小妹一條命已是萬幸,如今将她遠遠送走,便能算得上是最好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