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煜離開時院門未合,他同赭衣男子鬧出的動靜不大不小,卻足以讓院内的衆人聽了個清楚。
沈欽在司煜同那赭衣男子打機鋒的時候已是神色變換,看向司玘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不是他想得那樣吧……
可司煜驟然變臉的時候,他卻又是一怔。
那煞氣不似隻因情緒波動而起,倒更像是不受控制般傾瀉而出,霎時間充斥了這一方空間,濃烈到連沈欽都不由皺眉的程度。
若非沈欽驅逐鬼氣之後對氣息敏感了一倍不止,他約莫也是分辨不出來的。
疑惑間,司煜已然大步離去,司玘沖靥若說了句什麼,綠衣侍女一個俯身,扭着細腰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最後,那赭衣男子再未堅持要見司玘,隻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靥若面上笑容不變,神情卻越顯涼薄,看向他目光不知是憐憫還是嘲諷。
聰明人?呵。
她回身合上門,還院内一片清淨。
沈欽面上仍帶思索,司玘探身摘去他發間不知何時沾上的白葉,問:“在想司煜和韓穆的事?”
韓穆?那個赭衣人麼?
沈欽一愣,後知後覺地撫了下頭發,先是老老實實點頭,而後又不由搖了搖頭。
是,也不全是。
司煜先是說來找他麻煩,後又同他抱怨流言不實什麼的,沈欽問起流言内容,對方隻語焉不詳不肯同他細說,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話,這些事情戳到他面前倒也罷了,怎麼依司煜方才反應,他竟像是被人算計一般?
再想到司玘剛回來時那難得陰沉的面色……
不由的,沈欽便将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司玘卻是抓了他的手,握在掌心細細把玩,這才在沈欽默然無語的眼神中解釋道:“旁的人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耍了些小手段罷了。”隻是那手段,竟連他都一塊算進去了。
他緊緊握着沈欽的手,似是調情,又是不着痕迹探出一縷靈力虛貼他皮膚徑直遊走,直将沈欽上下檢查了一遍,直到沒發覺什麼異樣,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沈欽不知他心緒變換,隻感覺對方溫暖的體溫自皮膚相貼處源源不斷地傳遞而來,他不知為何就起了頑笑的心思,忽然反扣手指,調笑道:
“如此說來,這還都得怪你,才害我白白被司煜吓唬一遭兒。”
可事實上,吓唬?司煜還嫌他半點反應沒有,活像是看他耍猴戲一般呢。
說來沈欽原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正是會笑會鬧的時候,隻是一朝穿越,百般變故令他不得不壓抑下來,今日被司煜那般活潑的性子一帶,加之此時氣氛正好,便叫他不知不覺顯露出幾分少年心性。
他那點嗔怪的語調自是找不見半點怒氣的,聽來倒像是同司玘撒嬌,司玘第一次聽他這般語調輕松地同自己說笑,心下頓時像被什麼熱乎乎的物事燙軟了一般,沒有一處不妥帖,忍不住便拉着他的手湊到唇邊輕吻,笑道:
“怪我。”
沈欽隻覺得掌心一酥,又見司玘眼中笑意滿盈,薄唇微勾的弧度竟是說不出的歡喜,臉上笑意也不由更盛幾分,可笑過之後,他卻忽而心下怔然。
隻是一句玩笑話罷了,司玘竟就……竟就這麼開心了麼?
不知怎的,司玘那一絲清淺的笑容,竟就那般不知不覺落在了心上。
這廂院内氣氛正好,那頭韓穆回到住處,隔着門便聽裡頭隐約有女子嬌笑聲傳了出來。
他剛推門進去,就見兩個美貌女子對坐于花架之下,身後各立一名侍女,眼觀鼻鼻觀心看着尤其乖順,而兩名女子似在談論什麼極有趣的事情,連眼尾眉梢都透着快意。
“我倒要看看,就那引誘宮主的鬼魅貨色,能在司煜手底下讨得了什麼好!”生得圓臉大眼的那個看上去嬌俏活潑,說話時眉目間卻有戾氣隐現,生生破壞了她那一副好相貌,另一人聞言卻是一臉娴靜溫婉,以袖掩唇笑得好不嬌柔:
“妹妹這般行事的确快意,可記得就在我面前這般說說,千萬别傳到外頭去,要被司煜少宮主那尊煞星知道,到時候可得是妹妹你受罪了。”
韓穆聞言心下又是一沉,之前猜測時他還抱有一絲絲僥幸,隻盼那隻是個巧合,可如今胞妹親口承認,哪還有什麼周旋的餘地?
偏生兩名女子不知他已回來,更不知那拙劣計策早已被掀了個底兒掉,仍在那沾沾自喜。
“我可沒蠢到那般地步,這朔雪宮裡可都在傳呢,你不說我不說,哪個仆衛把事情捅到司煜那兒去,又同我有什麼幹系?”
韓穆越聽越不像話,手上一甩,那院門便“嘭”地發出好大一陣聲響,原還談笑自如的女子登時一驚,轉頭見他陰沉至極的面色便齊刷刷噤了聲,忙不疊站了起來。
“大哥!”
圓臉女子這才想起自己辰時是怎麼怎麼祈求大哥的,面上立時便顯出幾分心虛神色——方才那些話,大哥都聽去了多少?
那娴靜女子同樣想起這一遭兒,卻比她鎮定得多,轉眼便将面上那點兒驚慌神色盡數掩去,微微福身行禮後便要借故離開,韓穆自不會去阻攔她一介女流,隻在她繞過身側時睇去一眼,目光如毒淬刃,紮得女子面色一白,腳步也瞬間亂了。
待她帶着女侍倉惶離去,韓穆又将目光轉回胞妹身上,女子從未見他如此陰鸷神情,便知道事情敗露了,一時間心下又急又怕,登時掉出淚來。
往日無論犯了多大錯處,她隻若這麼一哭,兄長自是要來哄她的,可這回韓穆卻是硬起了心腸,問道:“你今日可去了主上住處?”
女子當即搖頭,神色仍是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