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解剖過标本防腐劑泡過的動物,即使洗完手也能夠聞到那股令人反胃的味道,那是他為數不多吃不下飯的時候,最後又洗了好半天的手,自然消散了大半天,這股味道才勉強消失。
不是因為看到屍體惡心,他去完人體解剖實驗室還能照樣吃肉,他本身對屍體就沒有畏懼,隻是那股味道帶着讓生物本能回避的感覺。即使是香味,也是那種非常惡心的香味。
這種試劑的味道是真的很難掩蓋的。
不過他左右看看,并沒有看到蓋着白布的屍體。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看到屍體,畢竟在科學剛開始萌芽的時候,解剖甚至作為一種有點時髦的展示,屍體甚至是從墳裡剖出來的。
任何一門學科剛起步的時候都會有野蠻生長的勢頭。
溫特也很快反應過來,今天有教會的人來,就算有,他們也會把屍體都收起來。
溫特覺得自己在一衆留着胡子的男人中格格不入。
除了臉,就連打扮都不是一個畫風的。
在這場展出中幾乎沒有多少女性的角色,即使收到邀請函的人很多,除了固定的座位,前方還擺了好幾圈臨時的椅子,但是像是咖喱夫人這樣的女性角色還是太少了。
在溫特進門後,他注意到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好奇他和今天的展出有什麼關系。溫特是個社恐,無論是身高還是長相總會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他隻是一個平平無奇過來湊熱鬧的人。
溫特忍不住把自己的帽子往下壓低了一點決定往房間的一角坐下。
第一排滿了,第二排有個空位,不過不是最邊上的了,再往後的角落的确還有位置,可是溫特穿越的時候忘帶眼鏡了,再往後就看不清了。
這裡已經是最佳的位置了。
溫特繞過那個人,摘下帽子,坐在了他的身邊。
這個人是這個房間為數不多也沒留胡子的人。
溫特沒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但是他剛一坐下,那個人就扭過頭看向了他,整個人散發着一種令社恐畏懼的氣息——一種活潑開朗積極向上的氣息。
溫特和他對視了一眼,其實隻是本能地回看了一眼,但是在對視上後,他發現這個人的眼睛非常大,甚至有一種戴了美瞳的感覺,翠綠色的眼睛帶着如同寶石一般的光澤。
他的眼睛上還戴了待了單片眼鏡,是傳說中光靠眼窩的深度就能被夾住的鏡片。
他的手裡拿了一本書,剛剛他一直在低頭看書,所以溫特在沒看到他的臉,而且他頭上的帽子也遮擋住了他的臉,一頭黑色的頭發被黑色的帽子壓住,和溫特一樣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用發蠟整理頭發,露出耳朵和額頭,而是随意散下來。溫特也是第一次能在人的頭發上感受到什麼叫“油光水滑”,洗發水廣告在他面前都略顯保守了。
他長着一張偏向于青少年的娃娃臉,看上去骨架也不是很大,隻有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沉穩感給人以對他年齡的真實判斷。
這個人帶着一種不太像是人類的精緻,那雙漂亮的眼睛也不像是人類的眼睛,更像是貓的眼睛,而且甚至是貓中也很漂亮的眼睛。
溫特恍惚了一瞬,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圓瞳,和貓還是不一樣。
溫特開始思考自己選擇坐在這個人身邊是不是一個正确的決定了。
自己本來就夠顯眼了,再加上這個人,簡直是在頭上挂了個感歎号。
溫特直覺覺得這個人不是教會神職人員就是奧術師。
不管他是屬于教會還是奧術師一方,對溫特這種到目前為止沒打算站在任何一方的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這種身份兩不得罪,也最容易變成炮灰了。
“你好啊,我是埃德加爾·奈茲。”
“你好。”溫特給了一個簡單的回複之後就不再說任何一個字了,
失算了,他也應該帶一本書。
他今天按照咖喱夫人的囑咐,沒用【日常翻譯】,語言能力也就那樣,他滿心的警惕,總擔心旁邊的人是想來套話。
埃德加爾在一旁一直等着溫特接下來的話,結果溫特把頭扭到另一邊了。
埃德加爾毫不客氣地往溫特正臉方向探探頭,發現溫特的眼睛空洞的直視着前方,顯然是在發呆。
“先生,先生……”他又喊了幾遍,見溫特還是保持沉默,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和他這個奇奇怪怪的人說話。
溫特不是那麼沒有禮貌的人,他原本還在糾結要不要回應一聲,可是這個人這麼積極地喊他,勾起了他被商場推銷人員追着問的畫面。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溫特如坐針氈,他有點想換個座位,但是現在人越來越多了,即使換位置也沒有好地方。
再說了不回答不好,好像嫌棄得走開更沒禮貌。
埃德加爾終于安靜了下來。
溫特還以為他終于放棄了。
“寒冬先生。”埃德加爾用僅有他和溫特能夠聽到的音量地喊出了溫特的筆名。
就在這時,一群畫風截然不同的人走了進來,他們一進來,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氣氛變得僵硬了不少,所有人稀稀拉拉地站了起來,脫帽緻敬。
這些人大多有着一雙藍色的眼睛,還穿着和其他人穿着完全不同風格的服飾,像是從中世紀走出來的人,他們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暗色調的,為首的人倒是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絲質神袍,而且大多也有着藍色的眼睛。
當所有人都站起來的時候,溫特即使沒用腦子也和其他人保持一緻。
教會的人來了。
這個時間實在是太巧了。
溫特知道教會應該是他需要着重注意的存在,可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埃德加爾剛剛說的話,他在起身的時候覺得自己的眼前有點發花,心髒跳得像是想要從胸腔裡跳出來,即使如此眼睛也沒從埃德加爾身上挪開。
他以為自己的僞裝還算好,就算經不起認真調查,也不是随便遇到的人能夠知道的事情。
他現在說出來是想要和教會的人說嗎?
不對,他現在說出來是要和他攤牌?教會的人現在出現在這裡是要抓他?
這個人知道他是“寒冬”,是不是也知道了他的性格,推測出了他可能的偏好,算到了他會在這裡坐下來?
汗水打濕了溫特的襯衫。
如果受害者不是他,溫特大概能夠想到如果真的是想要針對他,那沒必要先和他打一聲招呼再動手。
埃德加爾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他沒有摘下自己的帽子,而是擡手摁住自己的帽子,微微低下頭,歪歪脖子,腦袋劃了一個半圈,優雅中帶着敷衍,在人群中濫竽充數。
就像是看到老師來了的刺頭裝模作樣地拿起書開始念“abandon”,但凡有人把他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就能看出他是真的沒把有更高地位的人放在心上。
他注意到溫特的目光,好像是猜到了自己剛剛的動作讓他繃不住剛剛制造的氛圍了。
眨眼,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個噓的動作。
危險的感覺随着“共犯”的氣氛消散了。
埃德加爾看上去心情頗好地和其他人一起坐下,繼續看他的書。
僅僅保持最表面的敬意的動作無疑證明了他不是站在教會那一方的人,至少不會像教會一樣對他充滿了敵意。
溫特恍惚地坐下,緩緩地才意識到這個人十有八九在報複他剛剛的沉默。
這是什麼人啊?
還有,他是怎麼知道他的筆名的?
溫特想破腦袋都沒想到什麼以科技為基礎的奧術能做到“真名看破”的。
溫特又打量了一下埃德加爾。
反過來想想,出版社還是有辦法查到他的身份的,隻是他們一直想要甩脫責任,裝聾作啞,隻要不去查,就可以當做不知道。他雖然不擅長記人和人名,但是像是埃德加爾這種走在人群中畫風獨特的人是很難忘記的。
那麼就是咖喱夫人那邊了,溫特隻明确地和她說了他的筆名。
雖然反過來查證據會産生預設,讓結果産生偏差,可是這裡是奧術師的展出,受邀到來的,除了教會,更有可能的是奧術師不是嗎?
咖喱夫人的口風是靠譜的,以她給溫特的感覺是那種一心一意地搞研究,八卦告密隻會影響她拔刀的速度。
更何況她的人品是有保證的。
溫特忽然想到之前咖喱夫人對他說他救的原因之一。
“有人為你擔保。”
咖喱夫人的确不會随便和其他人說起溫特的筆名,可是如果是他的擔保人呢?
溫特扭頭看向了埃德加爾,還是沒問出這個問題。
在僅僅是一個猜測的情況下,他還不想開口給人送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