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鐘聲響起,悠遠厚重的聲音即使隔着兩三個街區也清晰可聞。
屬于宗教的安甯中帶着些許可怖的聲音讓整個街區仿佛都籠罩上了一層特殊的氣息。
呂戴安,大陸西北側的港口城市,是杜哲帝國的重要城市,也是曾經一個輝煌帝國的首都。
然而這已經是過去式了。
這個城市已經失去了往日的輝煌,隻剩下驕傲卻無力找尋到自己曾經為止驕傲的東西的居民。
時間是強大的,至少現在他們已經習慣了被杜哲皇帝統治的日子。
尤其是對于普通人而言。
畢竟曾經這個國家的末代皇帝荒淫無度,普通人隻有被剝削的份,不知道當初有多少人在偷偷向神明祈禱有人能夠來拯救他們。
如今是霜月,冬季降臨,可是這裡的氣候适宜,即使冬季降臨也很少有雪花飄落。
不過下降的氣溫讓街道上奇怪的味道消退了不少,變得舒心了很多。
即使如此,溫特還是希望能夠下一場雪。
他喜歡雪。
現在還多了一個理由——可以掩蓋一下地面上的排洩物。
街道上馬車與笨頭笨腦的汽車同時出現,在路上毫無規則地行駛着,一位騎着棕色馬的教會騎士以更加靈活與迅速的姿态越過馬車和汽車,将笨重的二者落在身後。
時代交錯所帶來的複雜感總有一種強烈的錯亂感。
溫特把袋子往靠牆的方向挪動了一下,避免馬蹄揚起的塵土落在上面。
“溫特先生,下午好啊。”鄰居大媽也正好回家,看到往街對面往一個方向走的溫特,擡起手沖他特揮了揮手。在揮手的時候,她懷裡的書露出了一個角,她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把手放下來,用衣袖遮住這本書。
像是在遮擋什麼不良小說一樣。
即使她擋得及時,溫特也憑借自己對書籍熟悉認出了這本書——《統一》。
這本小說還被教會視為禁書,不過它在教會禁止之前已經很火了,教會的禁止隻是讓這本書的私下刊印變得更加厲害了。
教會的信徒衆多,人們的信仰虔誠而狂熱,即使是再貧窮的人,在饑荒、戰争和瘟疫期間也會向教會獻上自己的錢财。
可是人們總是好奇的。
這本書上又沒有神明,更遑論渎神的内容,所講述的也不過是幻想中的國度的史詩故事。
而且一些大商人表達了自己對這本書的喜愛,這也讓這本書的流通變得方便了太多。
溫特抱着紙袋子裝的滿滿的食物,一根新鮮出爐的法棍插在最上面,散發着麥香味,和鄰居打了一聲招呼:“您好。”
第一聲聲音有點小,所以他又擡高聲音重新打了一聲招呼。
他面部的肌肉有點僵硬,在打完招呼之後才匆忙露出一個笑容。
鄰居大媽沒在意溫特僵硬的反應,她早就看出來了溫特這種人是老實又内向的,但是基本的禮貌還是有的。
更何況他長得真的很漂亮,最美麗的是他的那一雙藍色的眼睛,過分透徹的藍色像是寶石一樣的顔色。
周圍的人都知道,溫特先生來自遠方,在這裡定居。
這個遠方是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那裡的人和他們的長相都不太一樣。
溫特先生除了長相,氣質也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他的皮膚白皙,手掌上沒有一點繭子,指甲内永遠是幹幹淨淨的,整個人和勞苦扯不上什麼關系,黑發微卷但是非常有光澤,身高腿長,衣服幹淨整潔,說話溫聲細語,骨子裡的教養和其他人與衆不同,但是舉止間又帶着一絲并不惹人讨厭的驕傲。
大概放在前代王朝覆滅之前,他就是那種被國王發現之後就死活想要得到他當情人,然後再為他蓋座宮殿的程度。
溫特不太像是會住在他們這種地方的人,更像是某個貴族。
說實話,他不和她打招呼她都覺得沒問題,畢竟貴族就是這麼傲慢的存在,溫特的長相也是如此,可是他就是會回應每個和他打招呼的人。
這也不像是貴族。
這裡是聖保羅區,位處首都,但是并不是富貴人家所居住的區域,離貧民區也不是很遠。
溫特先生就是租住在這裡的,他剛搬來的時候沒有什麼行李,很多人都覺猜他是不是什麼奪權失敗被趕出領地的貴族。
關于溫特先生的流言在《統一》出現前總是成為聖保羅區茶閑時的熱門話題。
但是稍微熟悉溫特的鄰居大媽覺得他真的不像是什麼貴族。
畢竟那群貴族絕對不會買打折的東西,買到打折的東西就像是對他們家族榮譽的侮辱。
這點應該不為文明的變化而變化,畢竟那群人上人總是有着相同的讨厭特征。
溫特完全沒有什麼家族榮譽的自覺。
溫特和所有人的交往都是淡淡的,她也不意外看到溫特在打了一聲招呼之後就走進了自己的小院子裡。
鄰居大媽也沒心思去想溫特的事情了。
就算是個美人,但是他們也認識好久了,再美的人也失去了新鮮感。
現在她的新寵是手裡的這本書,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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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特踏進自己的院子裡,有一種踏入自己地盤的安心感。
基礎的打招呼已經不需要溫特使用【日常翻譯】了。
穿越來了兩年了,溫特就算再沉默寡言也該學會基礎對話了,更何況他自認為自己還是有語言天賦的。
溫特低頭咳嗦了幾聲,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後用左手掏出鑰匙,在走進自己租住的房間之前,他先打算看看郵箱裡有沒有他的信件。
郵箱上面很髒,上面落了不少灰塵。
雖然是異世界,可是這裡并不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美妙異世界,雖然有着類似魔法的“奧術”存在,可是這并不妨礙這個世界隐約有進入工業化的影子,同樣,空氣質量有點堪憂。
溫特摸出了幾封信,其中有一封信薄薄的,溫特把小手指捅進去,一點點順着折痕捅開。
紙上的文字在法術的作用下伸長、扭曲、重疊,變成了溫特熟悉的中文。
裡面是一張一千金的不記名支票,來自于出版社。
這張支票需要他拿着去銀行,填上對應的數字才能換錢,所以出版社才敢直接郵寄給他。
一千金無論放在哪裡都算是一大筆錢,他的鄰居大概會以為他從異國帶來了珍寶,可是溫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他就一穿越者,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他這個人了。
他這筆錢是稿費。
那本被教會列為禁書的《統一》就是他寫的。
在這個研究科學就能學會奧術的世界,溫特在做小說家。
奧術,在這個世界有專門的稱呼,但是溫特在心裡是這麼翻譯的。
奧術也就是法術的變種,但是和法術的學習原理似乎又有一點不一樣。
一般設定中,法術一般隻和天賦、咒語、手勢和施法材料相關,但是奧術是需要先明白背後的原理,這原理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但是至少要能夠自圓其說,越能夠明白全部原理,所能夠施展出來的奧術就越強。
作為一個小說愛好者,他看過各種各樣的小說,其中“奧術”這個和科學挂鈎的法術體系最适合形容這裡的法術了。
按照小說發展,接下來他就應該邁上求學之路。
破除四元素的理論,用直流電分解水,用氫氣和氧氣燃燒來證明水根本不是基本元素,一鳴驚人成為奧術師中的奇才;然後通過努力回憶高中課程,再把元素周期表抄過來,成為這一領域的奠基人;最後解決光的波粒二象性的争執,再淺淺地提出一個相對論,從此天下無敵。
不少穿越者的特性就是文抄公,抄的不僅可以有文學,還有科學。
他們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作弊得來知識。
但是溫特很有自知之明。
溫特是理科生,甚至是博士學位,但是他學理并不代表他就認為自己能去做什麼奧術師。
他的理科科目名為——心理。
和一般人心目中的理科完全不同,這門學科甚至在一些學校是屬于文科的。
實際上,他高中的理科成績的确也不錯,也曾經學過微積分和量子物理,可是高中畢業之後基本上就忘得差不多了。
他學的都是理論基礎,直接跳到結論應用做題都有點難,更别問他當初寫出這些公式的人在寫出定理之前都做過什麼計算了。
這期間還有很多受限于材料和儀器而産生的巧思,他對這些細節毫無印象,在這個時代想要複制出實驗結論也并不容易。
就像是他知道太陽系的構成,可是給他丢幾百年前,他照樣沒法像那些天才一樣通過并不精準的儀器算出觀察不到的天體。
他不夠格。
而作為一個心理學學者……
說真的,這個時代教會強勢,瘋子大概都會被定義為魔鬼上身,其他人有心理上的困擾大概更想要求助教會,向神明忏悔。
哪裡有他活的地方。
他這個學心理的人可不敢說“我能猜出你心裡在想什麼”,但是教會敢說,而且沒人敢反駁。
世人早就被養成了羔羊的模樣,他們更喜歡被支配着解決心中的問題,而不是溫特所擅長的“引導教育自我解決問題”。
他們還會嫌棄溫特的屁話多。
這個時代的人是腦回路和現代人完全不同,他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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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特在認識到這些問題之後,他選擇棄理從文。
據說“奧術師”在教會定義中是巫師,除非投靠教會,将自己的一切研究提供給教會審核,不能夠得出一切有違教會意願的結論,為自己戴上鐐铐,不然很容易就被殺了。
溫特會一些奧術,可是隻是關上門用,或者出門前刷一個【日常翻譯】,其他時候他就當自己是一個普通人。
他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教會信什麼。
不過宗教的德行就那樣。
想想布魯諾是怎麼死的。
宣揚日心論被燒死。
溫特能宣揚什麼?人的意志不受神明控制,是大腦控制的,情緒是受到腦部的器官影響?還是有些人看到神不是因為他們是先知,而是因為他們的腦子出問題了?
溫特覺得搞不好自己也值得一個火刑架。
他還是一個很随遇而安的人,沒什麼大目标,隻要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滿足了。
大富大貴與他無關,他自己一個人自娛自樂過完一輩子也好。
這裡像是幾百年前的歐洲,教育水平不高,戶籍系統也不是那麼完善。
雖然說在二十一世紀,人才才是最寶貴的資源,但是溫特在二十一世紀不好找工作,在這裡想要找個工作簡直是穩穩的。
他受到的高等教育對于這個世界也許有點超綱,但是初中水平的知識已經夠寶貴了。
溫特想要在這裡找個工作并不難。
他靠給别人算賬賺了第一筆錢,然後将自己腦子裡的中國曆史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