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的神明靠坐在形似爪牙的王座之上,隔着波瀾的海凝視着那空餘出來的海草親昵地纏繞着祂的手臂。
等裘德賭赢命運,真正放棄人類堅持并追求的唯物觀,投抱群星歸位時誕生的邪惡而發出的第一聲笑徹底寂滅後。
偉大的邪神便知曉了祂第一個信徒不惜奉獻生命與靈魂也要實現的願望是什麼。
“你要博斯墩島上所有人的命?”
米洛歪斜着身子,一手支着下巴。
祂的小信徒野心還真大。
這個最初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的男人此時昂着首直視海天一線,灼烈的眼睛裡似有熊熊炙火在燃燒。
沒有什麼比恐懼更能征服人心。
生死對邪神來說隻是個名詞,人類如此寶貴他們隻有一條的性命,就像蝼蟻珍重它們築起的蟻穴。
要實現裘德的願望是再簡單不過了,可惜米洛并不打算這麼做。
“你有一個更好的選擇。”
翻騰的海浪彼時一同偃旗息鼓,遼闊的海上隻能聽見仿佛從亘古時期傳來的聲音震撼心靈。
“人類是依賴安全感的物種,當他們周遭熟悉的一切都變得未知和危險,唯一能提供他們安全感的,就成了無可替代的存在。生與死,也不過是一個念頭而已。”
博斯墩島并非沒有信仰,隻是這些狂妄的信徒背叛了他們的神明并弑戮了祂。
他們利用調查員将舊主的屍骨封印在遠離水源的森林深處,連土壤都要掘地三尺祛除些微的水汽,最後封鎖森林,附加一個吓退旁人的怪談,認為這樣就能夠高枕無憂。
神祇青蔥漂亮的手指點了點面頰,絢麗閃爍的密鱗在指節表面若隐若現。
舊神既然已經消亡,那也是時候由新神主宰局面了。
裘德一人的真實信仰就能帶來瞬間的飽腹感,博斯墩島上這麼多人……
米洛舔了舔唇角,能裝下宇宙星辰的眸子躍動着興奮與期待。
神祇的情緒影響了整片海域,剛平靜下來的海面沸騰般翻卷一個比一個高的浪花,也将礁石上的裘德澆得更清醒了些。
“一切遵循您的意志。”
裘德将米洛的提議揣摩了一遍,明白其中深意,随即毫不猶豫地贊同了。
他大概是真的瘋了。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無比榮幸,能夠接受神的旨意。
或許和邪神建立信屬關系的刹那,他的所有意念都以神為第一準則,為神而喜怒哀樂。
鹹澀的海風裡突然裹挾了腐朽腥氣的味道,一塊被苔藓侵蝕的嶙峋怪石從海下冒了出來,嗖地滾進裘德身.下的空隙。
裘德忙将它撿起,一眼便看見了石頭上仿佛随手亂畫的符紋。
可仔細看去,就好像要被跌進寂滅污濁的泥淵裡,窒息得像被缰繩勒住了脖子。
誕生于規律被創造之前,任何機器和工匠都無法複刻的超然。也許是邪神的語言,書寫了人類永遠無法得知的隐秘。
“它的作用和奇物恰好相反。”
乍一聽到奇物兩個字,裘德隻覺得自己身體裡的血液都凝固了。
男人再次低下頭,聲音帶上幾分明顯的顫抖,“是我狂妄自大,想借此機試探您。請您原諒!”
似乎是為了降低自己作為話題中心的權重,裘德将奇物的來源引到了鎮長約拿身上。
森林被禁止出入是從他記事起就有的條令,但關于博斯墩島上一直以來的惡聞真實性裘德深表懷疑,因為他曾經見到過約拿在夜晚偷偷進入森林。
如果島上有人能操控輿論,讓所有人對流言深信不疑,又能得到其他人接觸不到的奇物。那隻有鎮長約拿可以做到。
裘德隻是暗示了老亨利約拿或許有辦法幫到他們,自己旁觀後續發展便能知曉自己對約拿的懷疑是否準确。
米洛自然記得從禁區出來後那道惡毒而隐晦的目光。
洞窟裡的陣法會是這人設下的嗎?
“這幾日自然會見分曉。”
不管陣法背後的人是誰,現在陣法已損,對方必然坐不住會冒頭出來觀望。
裘德聽着有幾分不解,但也能察覺出神的語氣裡的冷肅殺意。
他不敢多留,等了會兒都不見神有其他旨意,便自覺地請離。
“回去?”
“你什麼時候離開過?”
一聲疑問在海面泛開,還沒從裘德的耳邊散開,龐大的陰影就至上而下壓覆過來。
明明是黑天大夜,可這陰影清晰可見,仿佛一座大山傾頹。
裘德甚至沒有眨眼,那片陰影就變化着輪廓,似乎融聚了世間萬物的影子。
裘德眼前一花,嘈雜的海浪聲紛至沓來,淬冷的海水撲打在他身上,癡狂的眷族還在孜孜不倦地吟唱着贊歌,而他跪在淩亂的石灘上,目光迷離。
昳麗精緻的少年靜靜地站在面前,彎腰俯視着腳踩人心頭頂信仰的他。
凝着天空最澄清顔色的眼眸好似溫柔,又如冷鏡。
空靈缈缈的嗓音鑽入耳裡,刺激着每一根神經,每一條血管,要發出震耳欲聾,無上虔誠的讴歌與臣服。
“夜深了。海斯先生,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