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也把黃朗帶回了住處,留在店裡,指不定還會捅多大簍子。
黃朗能看出他過得不好,等走進那間陰暗潮濕的小屋,發現情況比他想象得更差。
他曾夢見過很多次兩人在機場到達廳相遇的場景。
陶也坐在輪椅上,腰挺得很直。相比三年前,他更清瘦了。高挺的鼻梁架着那副無框眼鏡,擋住那雙漂亮的眼睛,工作時的他一如既往的冷靜嚴謹。
黃朗沒再穿從前那件灰背心。
他剛剛結束了一個外地的盡職調查項目,飛了三個半小時,滿臉疲态,身上的襯衫也有些皺。
在人來人往的到達廳,兩人四目相對,遠遠看着。
陶也見到自己有些意外,但也隻是笑笑。
默契的沒有說話,轉頭取走自己的行李離開了......
可誰想到,現實是他們在足療店相遇了。
從前西裝革履的他,竟然搬着那桶洗腳水,累得直不起腰。
黃朗恨了他三年,卻也從沒想他會活成這樣。
憤怒、怨恨,又覺得心頭悶悶的,說不出什麼滋味。
“喝點水吧。”陶也見他不說話,主動打破沉默,轉着輪椅去廚房。
他在竈台前放下手刹,确保輪椅停穩了,再雙手把壺提起來,放在腿上,再拉起手刹,一手扶壺,一手轉輪子。
短短幾步路,一個提水的動作,他要比常人花費更多時間。
給黃朗倒水時,陶也也是同樣的流程,放手刹,雙手提起水壺,小心翼翼對準紙杯,專注得跟宇宙飛船對接空間站似的,生怕出什麼差錯。
不至于吧?自己不過是吼了幾句,就吓得他畢恭畢敬雙手倒水了?
黃朗看着看着,才發現哪裡不對勁......
他手使不上力了。
連一個水壺都要雙手提起。
“手怎麼回事?”黃朗瞪着他,眼睛裡藏不住憤怒,心中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
“摔的,”陶也淡淡答道,然後在胸口比劃一下,笑笑說,“現在是從這往下。手也受了點影響。”
黃朗氣得一拍桌子,站起來朝他吼,話裡夾槍帶棒:“摔的?!你那麼有本事,連看好那兩條廢腿都做不好嗎?還能再摔殘了?!”
陶也不跟他吵,轉身去冰箱拿水果,很平靜地講:“客人喝了酒心情不好,推了一把,我坐不穩,磕台階上了。”
“然後呢?”黃朗追問,“人送進去了?”
陶也拿個小碟子放自己腿上,拿起小刀削蘋果皮,低着頭淡淡說:“沒有,後來他請老闆吃了燒雞,也喊上我了。”
黃朗聽完勃然大怒,罵道:“陶也,你他馬腦子是不是有問題?用你的頸椎你的手你的下半生換一頓燒雞,值嗎?!就這樣放他走了?當你摔翻在地用你那破手爬都不爬不上輪椅的時候,你嘴裡還回味那燒雞有多香嗎?!啊?!”
陶也笑了笑,沉默了很久。
他從來都是清醒的,可現實卻隻允許他迷糊地活,悄悄地藏住苦難,就當什麼也不知道,不存在了。
“除了那家足療店,沒有人肯要我,”陶也望着他,眼裡平靜如死水,笑笑說,“我還得吃飯呢,沒必要把事情鬧僵。”
陶也知道黃朗折騰這一晚,各種找茬,其實都是一個目的,把自己從按摩店趕走。
“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可憐我,而是,求你,放我一條生路。”陶也說的認真,擡頭望他,眼神真摯,“我不能離開按摩店,我得靠這個活。”
“如果我不放呢?”黃朗沒有讓步,湊上前瞪着他的眼睛,壓着火道。
陶也沒接話,隻是安安靜靜坐在那,用那雙不靈活的手削着皮,隻能一點點蹭着往前推。
他削得費力,卻還是倔強又執着地要把皮削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