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半小時的飛行,從北到南,跨越兩千公裡,從零下十八度的冰天雪地到四季如春的南方大地。
飛機穩穩降落,跑道上無數的黃色小燈,如夜空中的星星,照亮回家的路。
莫遠翰結束了在B市的學術交流會,明天一早他要回研究所彙報,趕了這班最晚的航班。
身邊的乘客紛紛起身拿行李,過道上瞬間站滿人。
莫遠翰不喜歡擁擠,他厭煩密集的人群,甯願坐在位置上等所有人離開,再不慌不忙整理好大衣,提着他的Gucci走下飛機。
但今天似乎碰到了“同道中人”。
人們一個接一個迫不及待往艙門走,而莫遠翰左前方47B座位的男人一直沒動。
他隻單穿了一件霧霾藍襯衫,平直的寬肩,側面看卻不厚,仿佛貼在座椅靠背上,薄薄一片。
怎麼有點眼熟......
莫遠翰想起一個人,不自覺看向他的側頸,白皙的皮膚上有顆褐色小痣。
一瞬間,記憶中無數畫面重疊。
這個側顔串起莫遠翰的青春。
校運會泳池的出發台,莫遠翰看着那個側影,他屈膝下蹲,雙手扶邊。一聲槍響,他在空中躍起完美的弧線,紮入水中。一騎絕塵。以40米的領先優勢搶先觸壁。
寒風中的元旦晚會,莫遠翰坐在三角鋼琴前,《La La Land》的旋律在指尖躍動,從頭到尾他沒有低頭看過琴鍵,右前方聚光燈下那架大提琴,還有閃閃發光的他,美得像畫。
高三動員大會,在德智中學禮堂的舞台上,陶也作為理綜全級第一的優秀學生發言,而莫遠翰是第二名,站在身旁。台下黑壓壓一片,同樣的校服、同樣的發型,隻有身邊的他不一樣,眼睛亮晶晶的,寫滿對未來的向往。
......
莫遠翰沒想到,五年後,在出差返程的晚班機上,人頭湧動,他以同樣的視角遠遠望着陶也。
此時的莫遠翰已讀完自己的夢校,進入向往的研究所工作,可從前并肩同行的那個少年已不在身邊。
“醒醒,落地了。”莫遠翰輕拍他的肩。
陶也睜眼,才意識到自己疼暈了......他詫異地望着眼前的人,莫遠翰怎麼在這?
“這種狀态還出差,你不要命了?”莫遠翰看着那張比紙還白的臉,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謝謝。”陶也語氣很冷,他并不想和莫遠翰多言,保持禮貌隻是出于教養。
莫遠翰見他那樣,歎了口氣,轉頭對乘務員說:“機場輪椅還沒來嗎?”
乘務員一聽懵了,小跑着上前:“先生您好,不好意思,我們沒有收到申請的通知哦。請問是哪位需要嗎?我現在幫您申請。”
“不用,沒人需要。”陶也朝她笑笑,說完抓着扶手要站起來。
“陶也!你幹嘛啊......”莫遠翰急了,他發什麼瘋,在衆目睽睽之下拖着那兩條癱腿爬出去不嫌丢人嗎?
陶也站起身,比莫遠翰整整高出半個頭,他沒再說話,轉身邁開步子向前走,而此時他脊柱的劇痛瞬間炸開。
他後背直冒冷汗,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脊柱的異物。
陶也咬咬牙,吃力地邁步,盡管走得不那麼好看,還是撐住了。
莫遠翰在後邊看着,驚得愣住,陶也的腿......竟然好了。
可自己分明跟主治醫生确認過,他不可能康複了。
照顧一個“終身殘疾”的伴侶對17歲的莫遠翰來說,是無法承受的。
于是他選擇了逃避。
莫遠翰太久沒見過陶也站起來的樣子,看得出神。
如果當時自己再堅定一點,他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
黃朗趴在欄杆上,目送了一波又一波抵達的人,終于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也哥!”他樂得直喊,跳起來招手。
可能是隔得太遠,陶也沒聽見,還在低頭給他發消息說“準備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