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儀是怎麼養成的這嬌縱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這小女孩雖然年紀比他小個七八歲,在輩分上卻是整整大了他一輩的,偏偏又是大伯公家的獨苗,自小就跟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裡,生怕磕了碰了的。
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女孩兒,是在她六歲那年,那時候老家主逝世,各項事務讓族内的管事們忙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大伯公抽不出空暇來管溫儀,就常常把這小女娃交給他帶,讓他陪着玩兒,為此甚至專門給他批了假,在之後的幾年裡,這更是成了一種常态。
誇大點說溫儀是他帶大的也不為過,抛開姑侄這層關系,他其實更像是溫儀的哥哥,由此在很多事上不免得得多說兩句。
照溫儀如今這做派,傳回去必定會惹人非議、落人口舌,他得替大伯公看顧着些,不能讓她着了那些道道,讓人拿住她的錯處和把柄。
可惜溫儀從來都想不了那麼多,也想不了那麼深,她還年輕,不懂這些老狐狸們心裡的彎彎繞繞,也看不起那種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溫岚不提内家還好,一提溫儀心裡剛壓下去沒多久的不爽又湧了上來:“祖爺又怎麼了,家主都還沒發話呢,我能來就已經夠給他們面子了。”
溫岚心下一顫,大氣都不敢喘,立馬就撲了上去,沖她豎起食指,做噤聲的手勢:“噓,小聲點,我的祖宗!”
溫儀沒理他,側身抓起擺放在身後桌上的油桃,往空中一扔又一接,遞到嘴邊咬了一口,才邊嚼邊不耐煩的回他:“知道了。”
聽了她這麼幾句話下來,溫岚不免扶額,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怪不得大伯公一定要他來跟着呢。
整個外家裡,敢對祖爺出口不遜的估計也就隻有溫儀了,也就隻有她才有這麼傲氣的資本,要是換作旁人,早都被族規伺候了。
外家人,哪兒有敢吱聲兒埋怨的,别說不滿,就是對内家人稍微有點不敬的苗頭,都會被嚴加處罰,更别說是溫儀這種嘴裡沒個把門的,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為了首不知道用來幹嘛的破詩,就把我調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溫儀還在小聲嘀咕着,看得出她對内家下達的命令頗有些不滿。
旁邊的溫岚沒再說話,溫儀耍小性子是她特有的權利,和她父親溫熙正身居八老之一無關,全是憑她自己。
畢竟在一衆外家子弟裡,隻有她在二十歲之前,憑借自身的實力登上了洛字輩,這可是頭一個,無論古今。
溫儀幾口吃完了桃子,擔心溫岚又廢話,幹脆出了帳篷去,陰着個臉到處轉悠。
底下的人看見她跟見了鬼似的,生怕哪裡做的不好惹她心煩,被拎出來一頓好罵,偏又不能裝作沒看見,一番心理鬥争後還是隻能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喊聲“姑姑”。
溫儀覺得無趣,他們那副唯唯諾諾、畏手畏腳的模樣,讓人看了還以為自己平時暴虐成性,苛待手下人呢。
她自認平時除了生氣時愛耍耍小性子外,還是很和顔悅色,很平易近人的吧,怎麼到了他們這裡,自己就成索命陰差了。
末了又不禁反思:自己真有那麼陰晴不定嗎?
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溫岚之前就同她說過,心态要放平穩,所思所想要放在心裡而不是挂在臉上,她聽了,不過好像左耳進右耳出了。
琢磨過來琢磨過去又把自己給琢磨生氣了,這次不止内家的祖爺和溫岚,連帶着營地裡所有的人也都不順眼了,她賭氣似的離開了營地。
到底還是太年輕,小孩子心性。
“就一塊……破金子……到底……有什麼……好找的,溫家什麼時候缺金子用了。”
溫儀雙手插在兜裡,正用腳往河裡使勁踢石子,聽着石子砸進水裡“咚”的聲音,幾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着。
踢完腳邊半米内剩的最後一顆石子,她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本想回營地去,剛擡腳走了兩步突然扭身又折了回來。
最後一顆石子入水的聲音,為什麼她沒聽到?
溫儀會的技能很多,但論及最有用的,那一定是她對聲音的極度敏感,這幾年她能夠這麼快的升到洛字輩,這敏銳的聽覺無疑是她最大的助力。
所以剛才,她才會因為沒有聽見石子入水該有的聲音而覺得奇怪,進而發現異常。
直覺告訴她,河裡有什麼東西在。
她心生警覺,就着月光打眼一看,似乎是漂着個黑黢黢的東西,不知是什麼,但塊頭看起來不小。
以防不測,她立馬伸手拔出了别在左腰上的匕首,做出防禦姿态,右手揿開手電照上去,才發現那原來是個面朝上浮在河裡的女人。
心下一松,那顆石子恐怕剛才是砸在了她身上,翻滾進的水,這才沒有聲音。
白害她緊張一陣,溫儀收了匕首,氣不打一處來,又踹了顆石子過去,也不知道這人是活着還是死了。
***
溫儀原本是不想多事去救她的。
怪就怪在,她鬼迷心竅的多瞧了幾眼,誰讓她現在正處在個愛聽八卦的年紀呢,又喜歡胡思亂想,腦補一些曲折狗血的故事劇情。
再一個,這女人身上也是迷點重重,半夜三更的,孤零零一個漂在河裡,是她自己失足跌了水,還是被人謀财害了命呢。
溫儀目不轉睛地盯着河裡的那個女人,她倒不是善心大發,起了興緻想幫她入土為安,怕隻怕她是裝死,自己一轉身就被爬起身沖過來的她捅上一刀。
河水的流速很慢,再加上那人偶爾觸岸,慢慢的居然向她靠了過來,最後更是從她前方一兩米遠的地方漂了過去。
溫儀左看右看,沒看見她身上有明顯外傷,隻不過臉色白的煞人,衣袖和褲腳莫名卷上去了些,露出了她的腳踝和手腕部分,或許是被水沖的。
整體看下來并沒有哪裡不對勁,溫儀甚至覺得這個人就算沒死,也離死不遠了,進氣少,出氣更少,已然是失溫了。
她恍瞥兩眼轉身欲走,不過剛轉過去還沒邁開腿就定在了原地,眼眸一擡,像是記起了什麼細枝末節:那女人的右手手腕上,好像是有一個紋身吧?
那紋身跟黑線似的彎彎繞繞,該不會紋的……是一條蛇吧?